他想让梅映寒也说点什么。
这一声之后,梅映寒的确开口。
他走到白争流身前,却没直接对白争流讲话,而是侧站着去看傅、顾两个,道:“胡屠户成了这般模样,你们莫不觉得蹊跷?”
傅、顾两人一愣。
梅映寒再转头看白争流,问他:“白兄,你是在井底下发现了什么否?”
听着剑客的话音,刀客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不在意傅铭、顾邈待自己是什么态度、反应。总归在白争流看来,但凡他有机会离开常宅,自己就再也不会与那两人有什么交集。
要是其他时候知道傅铭出轨,刀客或许还会伤心。可这两天面对的桩桩件件早就沾满了他所有心神,他也从中清晰看出了傅、顾两人的胆怯懦弱,便更不会因他们伤心。
只有梅映寒。
白争流原本就当他是友人,后来梅映寒又多了一重“与我一样被劈腿的倒霉蛋”的身份。两天下来,两人一起面临险境,一起站在最前应敌。纵然白争流知道,自己拿着符纸出现的一幕的确引人误会。但如果连梅兄都用失望警惕的目光看他,他或许的确会……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白争流眼神晃动一下,语气平缓冷静,半点听不出他在前面的短短片刻中想了什么。
“下面是一具女尸,”他道,“生过孩子。”
“女尸……”顾邈哆嗦一下。看看白争流,再看看不远处的井口,难以想象白争流是如何在那么窄小的井中与一具尸体正面相对。
王氏倒是捉住重点:“孩子?不该啊!柳氏的孩子让黄娘子落了,黄娘子自己定然没有孩儿,”见有其他人看她,“她那院子里没有半点孩子用的东西。”
白争流微微恍然,“也是。”
他在井下时竟然忘了这么明显的线索。
好在并不影响。白争流略一点头,细细说起自己的分析:“我便在想,如果下面是柳氏尸骨,此前却无一人告诉我们她有孩子的事儿,其中定然有异。又想,倘若她原本就有孩子,黄娘子拿药害她的事儿,就又说不通了。
“常老爷在骗咱们。”
虽然照旧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但这一点,白争流非常明确。
“既然他到这时候还在骗咱们,那咱们定然不能按照他想要的来做事。
“他要咱们镇压柳娘子,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又飘回此地的柳娘子,“只是决定做得仓促,也不知有没有做错。”
其他人留意到他的动作,纷纷同样抬眼望去。就见柳娘子一手拎着常老爷,另一只手拎着安伯。两个男人——男鬼——脸上都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倒是柳娘子,神色似有释然,眼里也不再淌落血泪。
她看着白争流,低声道:“多谢恩公,让我能手刃仇人。”
随着这话,常老爷、安伯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他们嘴巴大张,像是要发出声声痛吟。可在柳娘子的掌控之下,两人连这点都无法做到,只能维持着一张苦痛面容,在众目睽睽之下,教从脚心燃起的绿色火焰烧灼身体。
这样凶残的场景落入众人眼中,饶是白争流,都觉得背脊发冷。
柳娘子脸上却带上喜色,又叹道:“孩儿们,阿娘终于为你们报仇了。”一顿,又道,“黄家妹妹,我当初不懂得你的苦心。待到明白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
白争流看她,半是叹息,半是试探,问:“柳娘子果真是有孩子的。”
柳氏抬头看她。片刻之间,她眼里的红色一并退去,露出一双黑色瞳孔。
这副模样,显然是与“厉鬼”二字愈来愈远。要不是脸色还是显得苍白发青,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了。
她道:“你捡走的那张手帕,上面不正绣着我孩儿的名字?”
白争流一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从一开始就走入思维误区,只觉得与柳娘子有关的男子仅有常老爷一人!可比起薄情狠心的丈夫,自然还是自己十月怀胎、艰难生下的孩儿更得女郎关心爱护。
一行人恍然。看着柳娘子如今的样子,傅铭、顾邈也慢慢想通白争流此前的决断并没有错。
但他们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愚笨痴傻,忍不住想证明都是常老爷狡猾,便忍不住问:“那常姓老儿说,他有个兄长……”
柳氏叹道:“我却是不知此事了。”
五个人,一个鬼。不久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的场面,到此刻却能安心讲话。
傅铭斥了句常老爷狡猾。乍闻他们一行提起“兄长”,常老爷恐怕也深感莫名。但他在顷刻之间就编出一套说法,既承认自己是有长兄,又将一行人的注意力从那个并不存在的兄长身上转开。
顾邈则道:“你打湿那张手帕,是……”
柳娘子承认:“正是想告诉你们,我那仇人狡猾狠毒,害了我的孩儿,又拿黄家妹妹来骗你等!”
不必多说了。听着她一声声“妹妹”,众人也能想到,柳氏与黄娘子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怨?两人关系怕是极好。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柳娘子的证实。她看看天色,叹一声:“到天亮时,我便要去轮回转生了。”语毕,看众人脸上还有茫然神色,干脆道:“你们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便自己来看吧。”
语毕,她一挥袖子,点点亮色便从女郎袖中散落。
那些亮色仿若黑夜之中的萤火,迅速在院子里扩散开来,只是并未直接接触院中的一干人,明显是让他们自己选择。
其他人还有踟蹰,曾有一次看到柳娘子记忆经验的白争流却第一个走了上去。
而后,他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此前看到的,的确是柳娘子的的真实经历。只是被掐头去尾,只留下她与黄娘子交恶的场景。
……
……
柳氏来到府城的时候,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两个孩子。
她虽是个农妇,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两个孩儿却早早得了父亲取名。一曰“伯德”,一曰“仲德”。
每次喊出孩子们的名字,柳娘子的心头都会浮出几分骄傲。
与自己这样面朝黄土讨生活的人不同,她的孩子可是要读书的!长大以后考科举,做大官,也让自己享福。
其实更早之前,柳娘子的这份愿景是寄托在自己丈夫身上。可惜丈夫遭了水匪,殒命于大河,连尸身都没法寻到。
想到这里,柳娘子又长长一叹,转而更认真地督促两个孩子上进。
她家伯德已经十岁,仲德也已经八岁了。从前是丈夫给两个孩子开蒙,到现在,自己该盘算起要送他们去哪家书院,找哪个先生……
已经接受了丈夫死讯的柳氏,每天心头都是这些事情。
直到丈夫的消息再次传来。他没有死,却是成了府城富商的东床快婿。
柳娘子完全不敢相信这话。但是眼看传信人说得言之凿凿,她还是动了去广安府寻人的心思。
原本没打算带上伯德与仲德。但两个孩子懂事,知道阿娘要去寻父亲说理,他们便自告奋勇,要为阿娘撑腰。
柳娘子一面欢喜于孩子们的体贴,一面犹豫是否真要带他们一起。最后思来想去,她点一点头,道了个“好”字。
这是柳娘子事后想起时,最让她后悔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上章作话忘记说了,今天的所有更新都有红包,明天发哈=v=
第23章 快逃!
初次与黄娘子见面时, 柳氏对她满满都是警惕。
她是这样,两个孩子自然更难以对黄娘子生出什么好感。何况当时黄娘子的表现的确疯癫,哪怕她事后情绪和缓下来, 认真朝着柳氏三人道歉, 母子三个也依然心有介怀。
黄娘子送伯德、仲德绣有他们名字的手帕。伯德撇撇嘴, 将手帕扔进炉子烧掉。仲德也表现得十分厌弃, 看了一一眼,就把帕子扔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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