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反问:“我不是柳氏,但我见了不知多少‘柳氏’!好,你既与我想法不同,倒是说说,在你看来,接下来要如何做?”
王氏:“我……”
她说不出来。
是啊,对“黄小姐真性情”的推断原本就虚无缥缈。被傅铭这么一解释,更是完全落不住脚。难道真的要忽略摆在眼前的那么多线索,去追寻一个飘摇若浮萍的假设吗?
王氏作为与柳氏出身相近之人,对柳氏很有几分同情。也因此,她更希望柳氏无辜,或者至少没那么暴虐滥杀。
所以王氏本能排斥常老爷、安伯等人口中的“柳氏毒妇”一说。得知黄小姐的性情有疑点后她紧接着想到“也许柳家娘子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儿也有水分”。
可现在,或许傅铭的说法才是对的。
王氏略有失神,忍不住去看旁边的白、梅两个,想要从他们那里寻求一点支持。
白争流想了片刻,却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傅铭得意,下巴都抬起些。
王氏则是失望,同时想:“既然白郎都这么说了,约莫就是我错了。”
白争流却又道:“不过,总归常老爷这会儿没拿他那些符纸法诀来寻你我,你我不如再在常宅转转。”
傅铭倒是不反对这点,只说:“转?去何处转。”
白争流想了想:“账房?”
他不懂这些大户人家的情况,却也能凭常识判断,账房是能发现一家当中最多秘密的地方。
至少这话一出,顾邈的眼神当即亮了亮。只是又有苦恼:“这下是真不认识路了。”
没关系。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外面就传出一道嗓音。
原来是天色亮起,安伯又来叫他们吃早饭。
用的还是和前面一样的理由。见他们在议事,安伯不愿打扰,于是让人去侧厅布置。
众人昨晚对这点还有介怀,到这会儿,倒是其他事更重要些。就连原先最在意吃食状况的傅、顾两个,也只道:“不说这个。你且告诉我,你们家的账房怎么走?”
安伯提出,自己可以等他们吃完,再给他们引路。
一行人照旧婉拒,让安伯自行去忙。
安伯叹口气,也没勉强,认认真真地给他们说了怎么走。
弄清了账房所在,众人不再留安伯。眼看人离开,王氏还跑到门口张望了片刻,确保管家是真的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才拍拍胸口:“人可算是没了!”
一转头 ,就见胡屠户已经坐在桌边,对着一块烧鸡大快朵颐。
王氏低低惊叫,赶忙上前去拦。可胡屠户的力气哪是她能比的?非但没把烧鸡从人嘴里抢出来,还险些弄伤自己。
还是白、梅两个把她解救出来,瞬时将胡屠户推到一边的椅子上,给他拿了块从外面带进来的干饼子吃。
胡屠户喉咙里咕哝着什么,半晌,王氏才分辨出一句:“吃……”
王氏又有不忍,叹道:“等你我都出去了,你这副样子,还能做生意否?”感慨完,再悉心叮嘱,“那些东西不能吃!你若肚子饥了,就吃这饼吧。”
虽然噎嗓子,但起码安全啊。
胡屠户还是不想放弃,指指不远处的桌子,强调:“好吃!”
王氏:“好好好,我知晓那些好吃,但的确不能动。”
胡屠户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慢吞吞地咬起饼子。散乱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男人的眼睛。
王氏与他念念叨叨:“真不知你我是造了什么孽,被带到这种地界。但你莫怕,那边两位郎君可厉害了。前面傅郎君险些被鬼捉去,多亏白郎往水里扎了一道……唉,莫非真是柳家妹子害人吗?可是糊涂了。”
她身后,白、梅两个快速吃完自己那份干饼,补充好体力。再看傅铭和顾邈,他们嘴巴上说着信了常宅诸人,行动上,倒还照旧只拿筷子在碗碟中划拉一下。
再腆着脸,来问白、梅讨要食物。
白争流和梅映寒不在这方面为难人。他们要,也就给了。等九王爷与顾小郎君吃完,一行五人,再加一个神志不清的胡屠户,六个一起离开侧厅,前往账房所在。
到了地方,没见本应在的算账先生,账本倒是都好好摆着。
几人各自抽出一叠来看。傅、顾两人动作最快,白、梅次之。王氏和胡屠户则是一个不识字,一个只知道对着柜台上的算盘傻笑,
白争流缓缓翻着账本。他其实分辨不出太多细节,只看出黄小姐的身体像是不太好,每月都要买大量药材。
他多少认得一些:红花用于活血,附子用于散寒……
“归尾、大黄……”眼看王氏一脸茫然,他干脆开始给她念。
王氏听着听着,忽而“咦”了一声。
“这听来是个落胎方啊。”
第16章 《摘星录》
“落胎?”
王氏这两个字一出,瞬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被一群江湖客看着,王氏话音磕绊了一下,好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道:“正是——”深深吸气,语气变轻、变慢,“我从前也开过这道方子,记得极深。”
背后明显有什么故事。
可眼下情况,无人有精力探究,王氏自己也不觉得过往经历光彩。
她匆匆闭了嘴巴,后面再没开口。只留下一群江湖客,对着她吐露的讯息面面相觑。
白、梅两个琢磨着这方子代表了什么,傅铭则在思索片刻后,眼神微微亮起。
“我知晓了!”他说,“落胎之事,原本也只在妇人之间!定是黄氏毒妇又有新伎俩来害柳氏。”
顾邈反倒犹豫:“要是为了害人,怎么能明晃晃地把方子写上账本?”
傅铭一噎,但迅速反应过来,“前面争……梅大侠看了,不都以为只是寻常活血散寒的药材?旁人多半也是如此。”
顾邈闭嘴。这说得过去。
傅铭笃定万分:“不会有错!常家家主为了黄氏毒妇不顾元配是真,但等元配找来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男人嘛,嫌弃元配是一回事,和元配行房又是另一回事了,“在这过程中又闹出孩子,惹得黄氏毒妇妒忌。兴许连后面把柳氏磋磨至死,也是因她有了身孕。”
柳氏与常老爷的婚姻关系尚在。真让她生下来了,那就是元配嫡子,常老爷的大半身家都要由这个孩子继承。黄小姐听到这种消息,如何能忍?
这也能解释柳氏把写了常老爷名字的手帕细细珍藏的事儿。以她的角度,夫妻两个并未恩断义绝。相反,丈夫对她仍有旧情,只是多了黄小姐这么一个作恶之人。
纵然是一直站在常老爷立场上想事情的傅铭,到这里,也忍不住道:“这事儿的确是常家主做得不厚道。”
他的话音声声入耳。白争流垂眼,看着手中账本,心中天平缓缓倾斜。
也许的确没有那么多疑点,只是自己想多。
他心里这么想,却并未这么开口,而是道:“再看看吧。”
却是再看不出什么了。
一行人在账房待了整整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照旧是安伯来找人。
他不光是自己来,也带来常老爷整理出的东西。据说是妙济观道士死前留下的一本术法,封皮上书三个大字,《摘星录》。
刀客捏着书册,问安伯:“常老爷人呢?”
安伯面色发苦,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昨夜两位大侠走后,我们老爷便整理起这些东西。正收拾时,柳夫人……”
一言蔽之,柳氏又上门了,而常老爷又下不了床了。
白争流眼皮跳了跳,脑海中浮出昨夜看到的那张中年男人面孔。
光线摆在那里,常老爷又一直显得瑟瑟缩缩。他只记得对方面容灰暗,又总是心虚地低着头。乍一回想,竟有些不记得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看他那副胆小怯懦的样子,一面阴狠地咒柳氏去死,另一面却宁愿藏在柜子里,也不敢真的面对元配妻子。也可以想见,真与柳氏相对时,常老爷是什么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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