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我那口气才重新喘了上来。
疼,疼的要命。
我狠狠抽气以缓解尖锐的刺疼,却还是挡不住直上脑门的那股子冲劲儿,眼前黑了几次,又被生生疼的拉回神智。
雨水从看不尽的阴幕里飘洒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子疼劲儿才算是过去了,我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雨是泪的一片狼藉,心底里生出丝丝冷意来。
试着动了动伤处,又是钻心裂肺的疼,只好作罢。
心里的寒意却是更甚,我这条腿,不会是废了吧?伤筋动骨是肯定的了,就怕是再严重些骨头断了,将来养好了也会落下残疾。
那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靠什么养活?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自己想的远了,如今能不能回去还不好说,更何谈什么以后。
黄泉路上怪石堆积,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来个人影,我全手全脚走回去都得费一番力气,如今更是难于上青天。
老头说的没错,什么样的东西就意味这多大的代价,我如今折在这里,全是咎由自取。
那个少年等不到我,该是以为我拿了银子不办事吧,没见过世间险恶的贵公子,顶多也就是笑着骂自己一句“好心肝喂了白眼狼”。
可我却是要死在这里了,或者冻死,或者饿死,或者喂了山间野兽。
柳铺人死了都是葬在山上,世世代代以牛角山为生,死了也归于牛角山,我倒是一步到位,省了不少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雨忽然停了。
我睁了睁眼,只见原本黑压压一片的天幕变成了一顶破草帽,再往上看,是满布沧桑的一张脸。
“你个小兔崽子,就知道你是跑这儿来了!”卖蜂蜜的老头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命贱的很还他娘的使劲儿作!”
“一个两个?”我皱了皱眉,惊觉道:“大狗子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老头白了我一眼,“三个瓜娃子冒着雨要上山找你!”
我腾地坐了起来,这么大的雨,山路湿滑,他们三个上了山那还不跟黄花菜似的,不消一会儿就凉了!
“被我拦下了,”老头说话大喘气,过了半晌才把这后半句说出来,看了看我的腿,又拿脚尖踢了踢,“腿怎么了?”
我登时龇牙咧嘴,却又忍不住劫后余生笑起来,又哭又笑的,估计像个疯子。
一路上老头连拖带拽硬是把我从黄泉路上带回了人间正道,看见暮色下那间缺砖少瓦的土地庙登时也觉得亲切起来。
还没进门就听见小莺儿嚎的好像死了亲娘,大狗子和二狗子不堪其扰跑到院子里躲着,一见我进来登时眼前一亮,齐齐扑了上来,“玉哥儿!”
我一只脚撑着险些叫两个小崽子扑倒,再一抬头只见小莺儿也跟了出来,作势也要往上冲。
我急忙后退了一步靠门站着,这才撑住这最后一击。
三个小家伙在我身上蹭了好一会儿才齐齐松开,再一看一个个的眼眶都红了。
我笑着在每个人脑袋上都拍了拍,这帮没心肝的小东西到底是没白养活。
知道我脚受了伤,大狗子和二狗子一边一个架着我往屋里走,小莺儿在前头开路,把一切障碍物都清除干净。等真正回到熟悉的地方,我才劫后余生般的舒了口气,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诚不我欺。
到床上躺下我才觉得身上有些硌得慌,掏了半天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箧子来。
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头跟进来,看了看天色,“申时过了大半了,别想了,那冤大头早就走了。”
“我得去看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掉钱眼儿里了!”老头拿烟杆子往我头上一敲,“要不是他,你如今会在这儿躺着吗?”
“拿人钱财,得给人办事啊,”老头那铜烟嘴敲得人生疼,我眼瞅着小莺儿要冲上去跟老头理论,急忙岔开话题,“莺儿,我渴了,给我端杯水来。”
小莺儿瞪着一双牛眼气哄哄地走了,我接着道:“我有预感,那个人还在等着。”
老头恨铁不成钢地作势又要打我,我往里一缩接住他那烟杆子,“我真得去。”
“东西呢?”老头把烟杆子夺回去,不情不愿开口。
“什么东西?”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把小箧子双手奉上,喜笑颜开道:“你替我去啊?”
大狗子他们都不认识那少年,我如今腿脚又不利索,老头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刚被人拖下山,又麻烦人跑腿,我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他自己开口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倒霉催的,昨天就不该要你那二两甘草。”老头气哄哄地把东西夺过来往怀里一揣,动身便走,“拿人手短!”
我跟在后头喊:“价抬高点!”
我一条命换来的,可不能做了赔本买卖。
天色渐暗,三个小家伙见我回来了总算有了主心骨,二狗子有条不紊地张罗着做饭,大狗子帮忙劈柴烧水,剩下小莺儿在我眼前来回晃悠,冷吗?饿吗?渴吗?问了个遍,殷勤的像只三狗子。
我哭笑不得,吩咐人接了盆冷水,适才查看我的伤势。
这会儿脚踝已经肿的馒头似的了,我咬着牙在伤处摸了摸,骨头应该是没断,但肯定是裂了,不然不至于疼成这样。
而且踝关节处错位了,得掰回来。
三个孩子力气都不够,还得我自己动手。把小莺儿支出去,我找了块破布咬着,狠下心来使劲儿往回一扳!
撕心裂肺的滋味比当初刚摔下来时也差不了多少,就这一会儿功夫又给我硬生生疼出一身冷汗来。
小莺儿听见动静进来看我,可能是我脸色不太好看,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玉哥儿,你疼吗?”
“你给我唱首歌儿……我就不疼了。”
小莺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衣角的窟窿,“你以前不都说我唱的跟鸡叫似的。”
“你不懂……”我轻轻扯了扯唇角,“这叫以毒攻毒。”
小丫头恼羞成怒,作势要打我,又实在下不去手,最后只能一甩袖子一跺脚,走了。
我笑着摇摇头,忽然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去年冬天下雪压碎了房顶上的几块瓦,这会儿正往房子里渗水,被几个孩子拿陶土罐子接着,叮叮咚咚的还挺好听。二狗子做饭的烟火气从那几个洞里飘进来,焚烧过后的草木灰味总算让我生出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小莺儿和大狗子又在院子里吵架,你追我跑闹的鸡飞狗跳,我闭上眼睛细细听着,忽然觉得这些吵吵闹闹的人间俗事,倒也不错。
晚饭二狗子给我支到了床上,我大抵是疼劲儿还没过去,喝了两口清粥就没了胃口。
老头过了饭点才回来,手上的小箧子不见了,换了个黄葛布的小包袱,往我们瘸了一条腿的小饭桌上一扔,叮当作响。
大狗子掀开了个角往里瞅了一眼,脸色当即就变了,“玉……玉哥儿,好多银子!”
我看着这一包袱银子也有些傻眼,看向老头,“你问他要了多少?”
“二十五两,”老头从桌上掏了个吃剩的地瓜,皮也不剥就往嘴里塞,含糊糊道:“他身上就带了这么多,我也没想到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身上其实也没多少油水。”
“二十五两?!”三个小崽子打生下来了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的齐齐上手,掏出来,摸一摸,再放到嘴边咬一咬,“玉哥儿,真的是银子!”
我早就在床上坐不住了,拄着根烧火棍下来,只觉得被那些亮闪闪的银锭子晃得眼睛疼。把那些银锭子一个个收回自己怀里,当即脚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心口窝里都舒坦了不少,“够了够了,二十五两不少了。”
“哼,”老头嗤笑我一声,“一条命就值二十五两,还真是贱。”
贱就贱吧,我懒得跟老头打这些嘴官司,把银子抱上床数了一遍又一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不是二十五两吗?这里怎么就二十四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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