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阿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怎么都不等我?”
“我等你干嘛?”
“我跟你一块上山啊。”
我皱眉看了看他,只见阿恒拍了拍身上带着的镰刀斧头,还有他之前削的那些木棍,冲我一笑,“我保护你。”
我都被他逗笑了,“我十岁起就在这山上讨生活,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用得着你保护?”
“那你保护我,”阿恒毫不在意地冲我一笑,“我还没上过山呢,麻烦玉哥儿带我见见世面行不行?”
我心下有些犹豫,雨后山路湿滑,没上过山的人不知道险处,一个不当心就容易陡生意外。
“玉哥儿,”阿恒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我略一回头,只听阿恒道:“我想看看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经历过什么,我都想知道。”
那双眼睛笃定且认真,片刻后我竟像受了蛊惑似的点了点头,“好。”
经过山脚下老头的小茅屋时,老头正赶在太阳初升之际把屋里的蜂箱都搬出来,隔着几步远冷淡地看了我俩一眼。
阿恒立时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我在他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放心,他不会为难咱们了。”
一会儿后老头冷哼一声,扭头进了屋。
阿恒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松了镰刀。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啊?”阿恒还是不放心,边回头边问。
“他应该……也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之一。”
阿恒一惊:“他是柳家人?”
我摇摇头,“你既然都调查过我了,就该知道柳家当年被满门抄斩,除了谋逆,还有一桩罪名吧。”
阿恒抿了抿唇,小声道:“毒杀陈皇后,谋害皇嗣。”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爹怎么会去害陈皇后?陈皇后与我家的交情不浅,又把我领进宫里养在身边,甚至算得上是我爹在宫里的靠山,杀了陈皇后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恒皱了皱眉,“你是说,这个老头是陈皇后的人?”
我点头:“他比我到这里的时间晚了几个月,来了之后就在山脚下搭了个棚屋住了下来。这个人有一身功夫却从不外露,对我家当年的事也知道一些,他称呼自己是流亡人,除了陈皇后那边我想不出别的来了。”
阿恒点头认可,却又疑惑:“那他干嘛对景家那么恨之入骨?”
我不禁笑了,“陈皇后死了,谁受益最大?”
阿恒震惊:“你是说,我姑姑?”
“当年平叛,你们景家出力最多,你姑姑景云韶更是从贵妃直接提到了皇后。老东家没有了,他一个皇宫里吃喝不愁的大内高手流落到这么个穷乡僻壤养蜜蜂,他不恨你们恨谁?”
“那陈皇后也不是我们家害的啊……”阿恒话刚说完就自觉失言,看了看我,又小声道:“我们家又没逼他躲到这里来。”
“他嘛,要么是参与了当年毒害陈皇后的事,要么,就是知道点什么。”我在山脚下两棵窜天的赤松前停下了步子,仰头往上看去,一个月没来,牛角山好像更苍翠了一些,层峦叠嶂,隐天蔽日。
我回头看了看阿恒,“要上山了。”
刚开始的路还好走一些,有不知道什么人堆出来的石阶,虽说这些石阶上如今落满了厚厚的松针,还有一些被雨水刷下来的残枝败叶盖住,聊胜于无。
再往上路越走越崎岖,到最后更是彻底没路了,只能隐约看出来几条被人踩出来的、通往不同方向的小道。
阿恒停下步子看我,“咱们往哪儿走?”
“直着走的话上山快一些,但这边走的人多,基本上不会再留下什么东西等着你挖了。”又给他指了指左边,“这边的话就要崎岖一些,但走的人少。不过刚下过雨,咱们保险起见,还是直着往上吧。”
阿恒站着没动,问我:“如果没有我呢?你会选哪一条?”
我犹豫片刻,最后手指了指左边。
阿恒头也不回地往那边去了。
第41章 或可共黄泉
刚下过雨的山上空气里还夹着一些潮湿,与周围的松香和腐殖味道搅和在一起,清新里带着陈腐,新生中夹着岁月,疏离又纠缠,和谐又矛盾,形成了一股独属于牛角山的味道。
很快小路的边缘痕迹也不明显了,越往上的路越难走,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上去。一路上找到几棵车前,几株地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爬到半山腰我俩稍事休息,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新挖的坑,一旁还扔着一丛藤蔓,我拽过来垫在屁股底下,掏出水囊喝了几口。
阿恒过来贴着我坐下,从我手里接过水囊口对口也灌了几口,指着我屁股底下的藤蔓问:“这是什么,也是药草吗?”
“算是吧,”我点点头,“这叫紫乌藤,有安神、养血、活络的功效,不过起作用的是它的根,已经被人挖走了。”
阿恒拽了拽那藤,果然见根部已经没有了,不无惋惜道:“晚了一步。”
我捏着几根藤上的叶子摇了摇头,“这山上的东西没有早晚之说,该是谁的,该由谁找到都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不得。”
阿恒把水囊还给我,从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嘴里叼着,不屑道:“你还信命呢。”
我反问他:“你不信吗?”
“我不信。”
阿恒顿了顿,一脸正色道:“我想要的,我就去争,争到手了才是我的。什么都不干,指着命运垂怜施舍那一星半点,那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笑了笑,先不计较他曲解了我话里的意思,倒是想到了别的有趣的地方,“你跟一样东西挺像的。”
阿恒转头看我,“像什么?”
“像藤。”
阿恒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屁股底下坐着的东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小爷我像也是像参天大树,才不像这些又软又废物的藤。”
我拎起那棵藤的断裂处看了看,根已经被人挖走了,但看枝叶这势头,根应该也小不了,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一棵藤在地上能爬得多高,就意味着它在地下扎的有多深。这些藤看似柔弱,却会深深勒进树干里,争夺树的养分,一棵新生的藤能在一个夏天里把一棵百年老树缠死。这种东西没有强健的枝干,也没有能遮风避雨的蓬盖,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山里本来不占什么优势,但是你看,山上几乎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蔓延成片,生生不息。”
阿恒开心了,“你是说,我跟这些藤一样坚韧不拔?”
我回了个白眼,“我是说,你跟这些藤一样缠人。”
阿恒突然贴身蹭了过来,离得极近,将将就要贴到我身上。我往后退了退,阿恒又紧跟上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我也没缠别人,自始至终缠的只有你一个。”
退到最后再无可退,我擎着腰撑着,腰都快断了这人还不见动作,只能出声道:“还走不走了,再在这儿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阿恒这才挪了挪屁股离开。
我刚起到一半,阿恒又突然回过头来,“这里离山顶还有多远?”
我险些怼到他脸上,只能再一撑,腰上一酸,往后一仰瘫倒在地。
阿恒愣了愣,笑了:“你这是要干嘛?光天化日的,被人看见多不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后歪着头也笑了。
“让你躲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能对你怎么着不成?”阿恒伸了只手下来。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触到了我的笑点,笑的全身都软了,递了几次才把手递到阿恒手里。
阿恒一使劲,天空、树叶、光晕流转,整个人被从地上一把拉起,最后落入眼里的是阿恒那张脸。
那张脸上眉眼本是锋利的,却又因为含着笑显得多了点柔情。就像井底下飘忽的那一点光,明知道会陷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摸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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