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应现,等我眼前那抹黑总算褪了下去,我先是看见了一张惊恐到极致的脸。
那张脸上血色尽褪,嘴巴大张着,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横亘在他脖子中间,已经切断了一半的喉骨和气管。
大狗子提手收了刀,鲜血瞬间迸溅了我满身、满脸。
第115章 李树代桃僵
房间里一时间静的出奇。
只有范二仰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浓稠的血浆从喉咙半截涌出来,他整个人像是出了水的鱼扑腾了几下,最后双腿间流出一股鲜黄的液体,两腿一蹬,死了。
过了半天我才稍稍有了点知觉,好像有血溅进我眼睛里了,眼前一片血红色的模糊。
我隔着一片血雾看向大狗子,他手里还提着那把菜刀,刀刃上粘着一层黑乎乎的血浆,死死盯着已经断了气的范二,好像随时都能再上去补一刀。
我赶紧上前想把大狗子手里的刀夺下来,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处在一种僵直的状态,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再稍微一碰就能绷断了。
我把人轻轻抱在了怀里。
“玉哥儿……玉哥儿我……”大狗子在我怀里慢慢发起抖来,“我杀人了……”
“你杀的是坏人,是土匪,是强盗,”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抚平他的颤抖和恐怖,只能尝试把人抱紧一些,再抱紧一些。
直到小莺儿从后头拉了拉我,我才稍稍分了点神,冲着小莺儿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差点给我看厥过去。
那个艄公不知道什么时候避开那帮狗腿子又找了回来,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直到与我对视上,大梦初醒似的“嗷呜”一声,惊叫着跑开了。
这会儿去拦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把大狗子先松开,抬起那张惊魂未定的脸来与之对视着,一字一顿道:“他是个坏人,你杀了他没有错,但是有些道理跟蛮人说不通,现在咱们现在必须得走了,能行吗?”
大狗子还是止不住发抖,但还是冲着我点了点头。
一不做二不休,我手脚麻利地找了两件厚实的衣裳把两个孩子包起来,把阿恒写给我的那些信扔进炭火盆里都烧了,最后强忍着恶心把范二怀里的银子掏出一些来,分别塞给了大狗子和小莺儿。
做完这些,我拉着大狗子和小莺儿出了门。
这会儿外面的雪已经没过脚踝了,将军好了一些,已经勉强能站起来了。我背着大狗子,抱着小莺儿,再带上将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下了雪的路不好走,下了雪上山的路更不好走,刚走出一里地我就觉得腿已经开始打颤,隐约间好像看见村子里亮起了火光,咬咬牙,只能强撑着继续往上。
敲开卖蜂蜜的老头的门时,我觉得自己半条命已经交代出去了。
老头隔着门打量了我一眼,这才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进来说。”
我把两个孩子放下,又推进了房里,自己却站在外头没动,问老头:“这两个孩子,你带着他们,能走吗?”
老头皱着眉头斟酌一番,看了看大狗子,又看了看小莺儿,最后冲我点点头,“能。”
我心里卸下重负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带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老头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废话,继续冲我点头,“好。”
刚要转身,小莺儿却一把拉住了我,“玉哥儿……那你呢?”
那声音轻轻颤颤的,已经蕴满了湿气,好像再一拨弄就能降下瓢泼大雨来。
大狗子已经看穿了一切,“我不走,玉哥儿我不走,人是我杀的,我……”
话音未落,被老头从后头一人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
我又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道一声:“有劳了。”
沿着之前的脚印退回去,拿一根树枝把通往老头小屋的脚印都扫干净,带着将军继续往山上去了。
我把将军留在了一个老树洞里,雪白的将军跟周围的雪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将军在山上没什么好操心的,渴了可以喝雪水,饿了可以捉老鼠兔子。安顿好将军之后实在没有力气再往上了,又强撑着走出去一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静静等着。
那帮人找上我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打头的是范大董,看见我二话没说先上来踹了两脚,这老头一夜之间好像老了许多,原本半花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全白了,一撮山羊胡抖得上下飞舞,干枯的手指头对着我点了几下,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又往我胸口上踹了几脚。
好在我已经冻僵了,这会儿都觉不出疼来了。
至于是怎么下的山,又怎么回的破庙,我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浑浑噩噩,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途径山脚下的小屋时那里已经上了锁,没人留意到这个镇子上什么时候没了一个老头和两个孩子。
又看到范二那具尸体,这会儿人已经彻底凉了,脸色发青,血也凝固了,身上不带一丝热乎气了。
扑在那边哭的除了幺蛋还有一个女人,鬓发凌乱,声如厉鬼,应该是幺蛋的娘,那位传说中的范三娘。
看见我那个女人愣了一下,突然抄起地上那把菜刀扑了过来。
我手上被一根指头粗的麻绳捆了好几道,绳头还在范大董手里,这会儿想退都退不出去。眼瞅着刀锋逼近眼前,只好先闭上了眼。
刀却没落到我身上,反倒是范三娘被一把推了出去。
从外头进来个人,一身靛蓝的衙差服,手里一把佩刀横在范三娘面前,呵斥道:“干嘛呢,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杀人吗?”
看来是已经有人报了官,范三娘看见来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官老爷给我做主啊,那个人……那个杀千刀的,他把我二哥的头给剁下来了啊!”
衙差顺着她所指的回过头来,半晌后我只听见一道沉涩的声音:“怎么是你……”
我抬了抬头,好巧不巧,来的是滕子珺。
我冲人点了下头,“我杀人了。”
手上的麻绳换了冰冷的铁镣,回衙门的路上倒是多亏了滕子珺拦着,范家几个人一直想冲上来把我撕了却一直都没得手。
第二天才开堂会审,县太爷打着哈欠往案桌后头一坐,惊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
经过一夜休整,我精神好了不少,“罪民柳存书。”
作为人证过来的还有范大董,因为有秀才名号可以在大堂上免跪,本来正趾高气昂地站着,没成想一听见这个名字他登时又怒了,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你算哪门子的柳存书,你也配叫柳存书!”
县太爷捏了捏一撇小胡子不解地问:“他叫柳存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柳存书啊大人,柳存书他是……他是咱们大周第一神童呐!”范大董颇有些痛心疾首,“他六岁作《通国策》,八岁就能舌战一甲三人,被陛下钦点不必科举便能进翰林院。这小子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叫柳存书吗?!”
县太爷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并不知道谁是柳存书的尴尬,端起茶杯来呷了口茶,“就是重名而已嘛,那个柳存书肯定不是这个柳存殊。”
再接着拍了下惊堂木,对着我道:“就是你杀了范二?”
“是,”我垂下眉目道,“范二前天晚上带着一伙人去我家烧杀抢掠,下药毒我家的狗,还拿刀胁迫我。我逮着个机会趁他不备想要逃走,结果被他发现,拿着菜刀追出来。一番争斗之后他自己撞到刀口上,把脖子给抹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范大董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我二弟是正经人,踏踏实实一辈子了,从来没干过烧杀抢掳的事!”
“那他为何会半夜三更跑到我家里来?”
“他……他……”范大董一时语塞,眼珠子一转,“大人明查,肯定是这个人叫我二弟过去的,这人他就是个兔儿爷,靠着两腿一张一合做买卖的。大人您去柳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他几年前就在家里养汉子,后来那人走了他还不安分,就四处勾搭别人。可怜我那二弟年近而立还没娶上亲,就这么被他勾搭去了谋财害命,大人要为我二弟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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