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林煦什么都没有觉察,那他也不介意被看见了。
他的左手被包得厚厚的,像一团蛮不讲理又异常工整的棉花。
林煦连那颗痣也包了起来,好像包住了什么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他打了好几个结,以免纱布散开,拿了打扫工具来,把方才落到桌面和地上的血都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林煦很乖巧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叫他退回到走廊上,继续看剑神的影子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一旦见到了剑神本人,他就又不想走了。
他想看着眼前的人,多看一眼,他就多高兴一分。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受伤,就叫我……”
剑神有些颓然地哂笑:
“如果你这么愿意见识我的不堪……那么,若有一天我去了,你就把我葬到登剑阁的剑冢里吧。”
若要度过无数个日夜,他愿意和千千万万的剑一同长眠。
“你怎么会不堪……”林煦迫切地说,他的嘴好笨,此刻他只想张开双臂,抱住剑神,让剑神别再说这些胡话。
但是他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
剑神分明就在他的面前,可他觉得那是一束轻柔的月光,冰冷而梦幻,无论此刻看起来多么真实,他都是抓不住的。
一个人怎能这样照进他的心,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不能再冷静。
“你们是在那个黄府门口遇到揽霜的。”剑神说,“那个黄府里的是什么人?是谁拿着揽霜?”
林煦便把剑鬼相关的事都说了,他们如何听说剑鬼的传闻,见到剑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听罢,剑神神色黯沉。
这个黄剑鬼基本可以确定是白水鸿了。
上一世揽霜离奇失踪,他在白水鸿的地牢里醒来,揽霜就不见了。他猜有可能是白水鸿拿走,或是搬运途中丢失。如今见了揽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传闻深渊之兽是欲望的象征,可以操纵时空,能变化万千形象。他不知白水鸿和深渊之兽具体有何联系,但毫无疑问的是,白水鸿能使用深渊之兽的力量。
林煦:“怎么了?”
“说来你或许不信……”剑神沉吟片刻,“但是,那个黄剑鬼是白水鸿。”
“白水鸿?!”
“此事先不要告诉和你同行的人,否则他们一定会行动。但是白水鸿有……”他刚要说出“气运加持”,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苦海镜里的秘密不能随便透露给现世中人。
他换了一种说法:“不要看他只有元婴初期,但他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对手,我也不能。就算能,眼下这个时机也不行。最好的办法是,不要靠近他,离他越远越好。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山道上看看。”
林煦不明白剑神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他没有多问,答应保密。
“白水鸿今天还来偷听我们对话了。”林煦说起白水鸿趴在窗户边吓他们的事,剑神又是冷笑:“扮什么新郎,就结果而言,他和猪结婚也是一样的。”
林煦没忍住笑。
他说:“剑神……我想摸摸你的碎星,可以吗?”
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满是小心的期盼。身后只差一条毛茸茸摇来摇去的大尾巴。
剑神:……
他别过头,实在不想去看那张过于天真烂漫的脸:
“……随便你。”
林煦高兴极了,他取过碎星,抱着摸了摸。
那粗砺而坚硬的剑鞘,有黑曜石般的质感,剑柄上刻着一个银环,圈住了蝴蝶的图腾。
上次他光顾着沉浸在和剑神对剑中了,都没来得及感受碎星。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那剑意浑厚深沉,威力无穷不假,可碎星似乎还是一把未铸成的剑。
它外在的形态坚硬稳固,内蕴的神气却很不稳定,像是混沌的漩涡。
剑神为何要用一把半成品的剑?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哪个剑修会用这样一把剑。
那是和揽霜截然不同的剑意。
倘若揽霜是希望,碎星就是毁灭。
林煦从前以为,毁灭即是摧毁。可这把剑告诉他,不仅仅是摧毁,而是从有到无,万物归于虚无,连残骸都不剩下。
凡世间所有的一切:光明与黑暗、幸运与灾厄、希望与绝望、生与死、昼与夜、善与恶……所有的对立与存有,都要在这剑意中消亡。
他静静地抱着这把剑,仿佛看见整个世界在被一点点无名的虚无融化。
古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柔,黑暗之中,永恒的静谧轻柔地包围了他。
一切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
……但是、毁灭、为何竟是毁灭。
揽霜记忆中那么热烈地追寻至高之剑的那位剑修,傲慢地燃烧着生命,蔑视一切禁锢,最后居然走向了毁灭。
面前这个人,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的眼神深处还像有燃烧的光,无比寂静。林煦注视着他,想到火焰的尽头,就是灰烬。连太阳都有熄灭之时,人为何又能永存不灭。
生命的平等之处,就在于都会死,或许毁灭才是众生万物共同的归宿。
天道无常,唯有毁灭永存。
是不是某一天,他和剑神也可以在永恒毁灭的尽头相逢。
“……剑神。”林煦更靠近了他一些,“我想看见你眼中的世界。”
沉默之后,剑神的眼神晦暗不明:
“没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想要看见的。”
“让我看吧,让我知道吧。”林煦凝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如夜色般温柔,他涌现出一股冲动,“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过往,我都想和你一同承担。”
剑神说:“……那么,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
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
唯有剑。
他曾想,若是始终这样白素纯净,冷便冷些吧,好歹能清净地过完一生。剑修的一生,只要有剑就够了。
可上天从不让他如愿,有一个白水鸿要夺走他仅剩的清净,还要夺走他最初的本命剑。
直到揽霜剑碎,他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那些一心一意练剑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那承载着他最初梦想的揽霜,他全部的浪漫豪情,所有的年少轻狂,都被锉磨而去。
林煦:“从前,我的世界里只有剑。玄正仙君曾说,让我不要总是看着剑。”目光交错间,他们变得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所以我想,或许我可以……看你。”
第64章 入世红尘·七
剑神瞳孔一紧,头稍稍一偏,避开了林煦的视线:
“……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剑。”
比你的世界还要荒凉千万倍。
林煦是春天的草木,在阳光下恣意生长,灵魂里还有无穷无尽的潇洒。大可以在旷野上狂奔,纵使周遭空无一人,也有蓬勃鲜活的生机。
至于他,等他完成了那件事,就可以熄灭了。
然后被所有人遗忘。
他不愿意被任何人记住。
不知何时起,碎剑之痛消失了。
剑神冷峻地站起身,仿佛他们方才的交谈没有发生过,收起了装着揽霜的盒子。
林煦心中留下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碎星矜贵的触感,扭扭捏捏地,还不想走:“我……我打些热水来。”
然后仓促推门而出,心里砰砰跳。
……他居然如此赖着不想走,剑神不会生气吧……看上去好像生气了,又没有生气。剑神也会允许别人摸他的本命剑吗?
不……莫起妄念、莫起妄念,林煦用力摇摇头,赶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斩了,快步去打水。
他端着木盆回来时,剑神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估计是被风吹熄的,因为剑神安安静静坐在桌边,脑袋斜撑在手上,等着他的时候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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