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通报说,门外有客人来了。
林煦问是个什么人,仆人说不知是什么人,穷困潦倒,模样像是快死了。说着好听叫客人,若不是那人还背着一把剑,他就以为是叫花子给打发走了。
林煦让快请进来,大惊之下,发现是道阳仙君。
道阳手中抱着一个坛子,脸颊凹陷憔悴,身体里的气都快没了。
一见着林煦和小蝴蝶,仿佛弦松了,登直往下倒去。
林煦和剑神把他接住,道阳还醒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用叫医,他还好得很,结果屡次挣扎就是站不起来。他被人扶着去洗漱更衣,然后抬到床上去。
道阳还是不肯躺下。
他坚持要坐着,脊背靠在床头,双眼透支地亮,好像一合眼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不见,胳膊抱着那个坛子从未放开。
道阳仙君回忆那段漂在海上、泊在风里的日子。
脚下没有稳固的大地,他和玄正像两片脆弱的浮萍,拼命牵着手,以为这样就不会消散。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梦想中没有人的岛。
除夕时分的夜晚,海面上没有月亮,下起了无边无际的暴雪。玄正狂躁着,去咬道阳的脖子,就在他快要咬到的时候,硬生生用自己的左腕塞进嘴里,把骨骼咬断了。
道阳被扑在那摇晃的海上,不停地抚摸玄正颤抖的脊背。玄正冰冷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浑身痛得快死过去,忍住了魔族的本能。
爱是战胜一切。什么天命的野性,在全然的爱面前都不值一提。玄正声嘶力竭地哭泣,他想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死在无人的海面,变成下一个海中巨怪的食粮。他死了不值一提,可是为什么李琭也要一起。
清醒的时候,他一遍遍地问李琭他们是什么关系,李琭说他是他仅存的家人。玄正就说那小蝴蝶呢,那师尊呢,李琭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眼前的唯一。玄正说可他们每个人都是你生命里无法取代的唯一,李琭说是的,可是这个当下我和你在一起。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时间在这片海域上失去意义。他只想全然珍惜和玄正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有时玄正抱着李琭,失去理智地呓语,说我爱你,第一次见面时就爱你。
李琭说那不是爱,你不小心快掉下飞仙索的时候我拉了你一把,那只是你在惊险之后的感激。
李琭还说,修仙人不该有情执,不讲爱恨,因为爱恨都是觉受的幻象,碍着人走向天道。
玄正不听:“可我已不再是修仙人。”
道阳于是给出了和那日几乎别无二致的回答:“那你爱吧。”
他允许了。
就算他不允许又有什么用。他只能管自己的心,又怎能管住另一个人的心爱不爱谁。
实在疲乏的时候,李琭就靠在玄正身上睡觉。玄正说你怎么敢睡的,你不怕我吃了你。
李琭迷迷糊糊说随便,那你吃吧,不要吵醒我就行。
玄正磨着牙,快被李琭不经意的洒脱拨弄疯了。这苍穹之上高远的星河,都不及李琭这逍遥的灵魂难以采撷。
他们不记得太阳升起多少次,唯有看着月亮盈亏。月亮最圆的那一晚,大约是人间十五、或是十六,总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
玄正终于发了疯,第一次吻了李琭。那毫无章法的吻疼得李琭眼泪都快出来了。
飓风和海水不曾将李琭击败过,他快淹没在这滔天的爱之中。
他的唇角破出血色,更加刺激了玄正,他隐约预感到自己会被撕咬入腹,就在这时,血腥味越来越浓,散进风中。
他推开玄正,只见玄正腹部的衣服深了一大片,手里握着刀柄,血汩汩流出,渗入海水。
道阳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体会到了彻骨的悲怆:
“不——!”
玄正哀然一笑,神情里藏着伤感的餍足:“对不起……不能……伤害你……”
“不、不、不——韩以宁、你不能这样。”
“人间啊……何其壮丽……谁能不留恋。可是阿琭……放我走吧。”玄正缓缓抽出被道阳握着的手,慢慢闭上眼睛,“我不后悔遇见你。我只恨我前世业债未消、遭了这罚,是我……配不上你……”
不论道阳再如何呼唤,玄正封闭了气脉,眼泪止不住地没入发丝,他甚至想要从木排上掉落到海里去。
若是能以深海为棺椁,以珍珠珊瑚为陪葬,亦不算亏待了他。
道阳察觉他的意图,死死抓住他的半边身子,阻止他往下滑。海水迅速地夺走玄正的体温和血液,他英俊的容颜变成灰青色,冷清的圆月下飘起了大雪。
道阳紧紧抱住了他。
玄正永远地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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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璎长老和尹涟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海边的渔村发呆。
他头也不回地说:
“沈师兄,我没有失踪,我只是在和韩玄正一起游历山河。”
袭璎长老:“那玄正仙君在哪?”
道阳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可惜看到他这双眼眸的,只有面前无尽的海水。
他摸了摸身边的骨灰坛:“他在这里。”
袭璎长老:……
她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还好吗。”她问。
身为医修,她一眼就能看出道阳不好。
道阳眼睛眨也不眨:“多谢师兄关心,我很好。”
这是谎言。但若是道阳自己不想治,她也没有办法。
“那我走了?”
“慢走。”
袭璎说:“我怎么向掌门交代?”
“玄正不幸被魔人所害,身殒道消。弟子道阳已将他火化,如今携他云游四方,了却我与他生前的心愿。就是这样。”
袭璎虽觉哀痛,可修道到了一定境界,天然地就会变得无情,难以与他人共情。
她唯有郑重地说:“李师弟,节哀顺变。”
道阳摇摇头,没有哀。他是修行人,不会哀。
然而,等到袭璎离开许久之后。
他突然发现沈师兄说得对。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修行人,都修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会哀伤,他不该哀伤的。可是觉察之后,他分明是哀伤的。
这一瞬间,他看见了更真实的自己,原来他不过也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他不能保持全然的欢喜自在,他有爱恨,也会痛苦。
恍惚间,他想起来剑神曾说的那个故事,上古有两位剑修携手同游,一位名叫佑巡,一位名叫尚羽。结束云游之时,他们回到了棘溪。
于是道阳就来了棘溪。
剑神在道阳师尊的脸上看到了前世熟悉的神情。阴冷且痛楚,心灵山崩海啸,然而装作不在意,装作洒脱豪迈。
他不愿再问师尊玄正仙君去哪儿了,这神情已是回答。
剑神感到抱歉。他到底还是没能救下师尊的心。
“干什么干什么,小蝴蝶,你干什么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道阳就差伸手戳他脑门了。
剑神知道师尊最讨厌旁人的怜悯,于是垂下眼睛:
“并未同情,只是惋惜。”
“惋惜什么,人有生就有死!他不过是一片落叶,最后回到泥土中罢了。”道阳拍了拍床榻,叫喊起来,忽然眼眶发红,到底还是一滴水都没掉。
“总归他不在了,再没人管着我,我要喝个够,林弟子,你家有没有酒?没有的话给我买点来!”
道阳摸摸身上,已经没有钱。林煦不忍反驳一个伤心的人,真的出去买酒了。
剑神停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他明白师尊在盼着有个人能回来,像从前那样夺下他的酒壶。
最终,剑神伤感地说:
“就算喝得再多,那个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师尊。”
道阳愣了愣,他摸摸下手里的坛子:“说什么鬼话,他不是在这儿吗。”过了半天,他发现小蝴蝶说的竟然是真的:“是哦,真奇怪,他怎么就走了呢……你刚刚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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