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29)

　　神女说她对世界的支撑也快到了尽头，她的极限就在十万次轮回左右，若是这一次还没有人能打碎轮回，她会毁灭，世界也会毁灭。

　　林煦：“世界为什么会进入虚假的轮回？”

　　“因为……某个人的心愿没有达成。而这个人似乎被天道眷顾。他的心愿就是得到一个他得不到的人。若他不能被满足，他就一直重复相同的轮回，直到他得到那个人为止。”

　　“那他得到那个人了吗？”

　　“怎么可能。”

　　剑神真的笑了。

　　全然不顾刀刃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个人是能被另一个人得到的吗？人是这样的存有吗？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本来就是痴心妄想。”

　　忽然意气发言的剑神让林煦愣了愣。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之前还在求死，大概是突如其来的敌人让剑神再次充满斗志。

　　“那些选择我的人，他们是走到了绝境，但他们还渴求着一个出路。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反抗。他们都是具备反抗之心的灵魂，只要这样的灵魂越来越多，碎星剑终将发挥它真正的力量，斩碎虚假的轮回。”

第103章 入世红尘·四十六

　　…………

　　好险，差点就要理解剑神了。

　　林煦惊出一身凉意，他不自觉地相信了剑神。可即便剑神这样说，他依旧无法原谅母亲的事。

　　……不可以和剑神共情。剑神是个疯子、是个骗子、满嘴胡言乱语，他怎么能相信。林煦企图把那个还在依赖着剑神的自己掐死在灵魂之中。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剑神：“……我无法证明。”

　　说真的，他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第十万次才同归于尽中苟活下来，然后还被葛枣儿踹进深渊。

　　或许他要拯救的不是世界，他只是想拯救这第十万个可悲的自己，证明他是一个可以好好活着、并且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死掉的人。

　　“你既然说命运都在虚假的轮回中固定，那我的呢？你不妨说说我的命运，接下来都会发生什么事？”

　　“你和我不一样。”他的声音轻到极致，犹如微风吹拂一粒火星，“你的每天都是新的。”

　　他看林煦的眼神就像望着一簇刚刚诞生的星云，瑰丽磅礴，充满生机。

　　林煦是新生的烈火，是他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第十万零一。

　　林煦是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的生命的模样，天然、率真、冲动、质朴、未经苦难，唯一的苦难还是完全不值一提的他。不只是林煦，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新的，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将随着蝴蝶振翅而改变。

　　他要林煦好好活着，如此前面十万个已经逝去或即将逝去的他，都能聊生慰藉吧。

　　林煦一瞬间非常愤怒，剑神说不出他的命运轨迹，可见剑神真的在说谎。他简直为自己曾经真情实感相信了那么半刻剑神而感到愚蠢。

　　无论怎样，剑神都是杀死众多无辜者的凶手，无法原谅。他必须要为母亲报仇，还要阻止剑神的暴行。

　　阻止的办法就是、办法就是——匕首的刃上洇出血来，林煦慌忙松开手指，那匕首掉落在地，剑神闭上眼睛从柜门上滑坐下来，林煦抱住他，血从剑神白皙的脖颈上流个不停。

　　“不要、不要……”林煦摸出药粉，疯狂地往剑神脖子上扑，倒空了一瓶又一瓶。数不清过了多久，那恐怖的血终于止住了，地板上漫出一层猩红。

　　不知是他手抖还是剑神求死，他包扎的时候才看清，那伤口不深，剑神只是被刀具擦破了皮。可剑神的身体越发脆弱，一点小伤痛得昏过去。

　　林煦不能忍受失去剑神的恐惧，他把剑神的脖子用纱布缠得厚厚的，抱起来放在床上，卸去剑神的铁甲，盖上被子。他就坐在床边盯着剑神看，他的心里空空茫茫的，不敢熄灯，好像怕熄了之后剑神就不见了。

　　烛火的光在剑神面具上摇摇晃晃，他的长发在枕间凌乱披散，犹如林煦凌乱的心绪。他抓着剑神的手，脱去剑神的手套，抚摸一下那手背上的痣，好像心里被扎了一下。

　　剑神是个怪物，有一双怎么暖都捂不热的手。

　　就是这冰冷的手夺去了母亲的生命。

　　剑神是他的仇人，躺在他的床上，他不用再敬爱、也不用再小心翼翼，他可以为所欲为……

　　林煦俯身上去触摸到剑神的面颊，脖颈处洇血的纱布只让他心软了一瞬，下一刻他偷偷吻了剑神。他恨不得把剑神的呼吸都吻走，仿佛这样能把剑神亲死。一边他深深唾弃自己。

　　他躺在了剑神身边，侧卧过去抱紧了剑神，无声地啜泣起来。欺骗自己这样剑神就算半夜醒来偷偷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要剑神哪里都不去，就不会再有人死了。

　　他想把剑神囚禁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他会陪着剑神的，他们两个就被锁在这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直到世界毁灭。

　　只要世界上没有别人，就不用在乎道德。不会有人指责他为什么还爱着杀母仇人，也看不见外面绝望的人。

　　他抱着剑神亲吻头发、耳朵、指尖、手臂，隔着衣料触摸剑神的身体。他摸到好多疤痕，剑神身上几乎全是伤疤，烫着林煦的手，他想不出这个人究竟吃过多少苦。他在心里骂这个人那么坏，吃苦也是应该的。他为什么要同情这么坏的人。

　　他的眼泪不停往枕头里落，他想把剑神身上每个地方都摸个遍，仿佛这是他能想到最凶狠的报复。他摸到剑神胸口的萤石无事牌，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好好贴身戴着，可休想用这种小事感动他。

　　他摸到剑神胸口的内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封信。想来没写什么好东西，就让他撕碎剑神的阴谋——

　　中秋那日，他亲手送给剑神的信。

　　“我很久没收到过家书了。”

　　“我想让你写，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讨厌我。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这封信里所有的肃杀、凄凉和古怪全都在今日有了注脚。

　　林煦愤怒起来，既不说思念，也不说温情，原来全都在这里等着他，要给他致命一刀，好叫他想起从前的爱。这是剑神蓄谋已久的圈套。

　　不原谅、不会原谅！林煦可没打算把这种事当作承诺，他们之间又没有誓言！

　　他这样想着，抱紧了剑神，好像这样就能把剑神的肺给肋到不能呼吸而死一样。所有的愤怒全部化为委屈和不解，他不懂剑神为什么方才不拿出那封信。

　　如果剑神挟着信让他原谅，他……也不会原谅。

　　但是剑神居然什么都不说，仿佛当那信不存在。

　　大概是狠了心彻底放弃了他，连他的原谅都不需要了吧。

　　林煦突然恐慌，他感到自己和剑神的牵绊在逐渐断裂，他像被剑神遗弃。

　　不许走、不许不要他……林煦愤恨地、啃上剑神的唇，他害怕剑神一睡不醒，又害怕剑神醒来拒绝他。

　　相反的力量在拉扯他的心。他好痛，他需要做一些卑劣且丑恶的事才能缓解，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剑神身上游走，他的手往下丹田移过去后，突然顿住了。

　　——随后他抱着剑神泣不成声，像是要把这个人揉碎进自己怀里。

　　残碎的人生、残碎的躯体。

　　这是剑神拥有的一切。

　　林煦一瞬间感到那些刀剑之伤都加在自己身上，他幻想着自己替剑神承受过许多痛苦，这样剑神是否不用再做出这样极端的事，他们也本可以不必争吵。

　　……他好恨剑神。母亲的去世终于成为横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是让他最难过的。

　　剑神仍旧像一个人偶，他安静地沉睡着，仿佛旁边林煦的爱恨都和他无关。

　　若是让林煦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认识剑神。

　　他荒谬地发现，他对剑神的爱亦是无可奈何的本能。可他们甚至不能重新开始了，因为无法忘却前尘，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就让他们两个卑劣的人一起烂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