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长老。”
突,一声冷冷淡淡的话打断他。
天枢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背脊瞬间挺直,跟被冻住似的。
他僵硬地转头,就看到谢识衣从云舟中走出来,墨发似绸缎,雪衣皎洁无暇。大概是为了回宗门,他将头发用玉冠竖了起来,透彻疏冷的寒意淡了几分。谢识衣眼上覆盖了一层白布,可是遮住了眼睛,也并未让人觉得亲近。
“渡微,你怎么来了。”天枢尴尬地笑笑,但他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瞬间拔高声音震惊道:“渡微,你的眼睛怎么了?!”
谢识衣轻描淡写说:“被个庸医弄瞎了。”
庸医本人:“……”
天枢:“啊?!”
——被个庸医弄瞎了?!天枢震惊得魂都要飞到天外。
谢识衣没有理他,开口:“过来。南泽州的事,我跟你说。”
这话是对言卿说的。
言卿面无表情:“哪能呢,我哪有那个资格麻烦仙尊。”
谢识衣转身离去:“不麻烦。”
言卿暗自咬牙,阴着脸跟了上去。
天枢一个人原地风化。
谢应的身份太特殊,性格又太难测。所以他总是先入为主,觉得谢应哪怕答应婚事,也不会在意。
他能够和宗门交代此事就已经是大幸,压根没敢想谢应会真的对这个回春派的散修有感情。
可是,无论是让那人近身、还是答应婚事,赠出血玉珠。每一件事都全颠覆他对谢应的认知。
好像那个遥远、高不可攀的身影从神坛一步一步走下来。
天枢感觉晕头转向,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南泽州的事问谢应……那确实什么都能有答案。
“谢识衣,你到底瞎没瞎?”言卿在后面,不断探头去看他。
谢识衣平静反问:“你觉得呢?”
言卿:“……我觉得你没瞎。”
谢识衣笑了下:“你可以把你的线伸进自己眼睛试试。”
——最清晰平静的话,最嘲弄戏谑的语气。
言卿:“……”他真是太太太熟悉谢识衣这脾气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谢识衣是化神期修士,神识五感早已至臻,但言卿用的是魂丝,魔神之物,鬼知道有没有什么限制神识的副作用。
言卿认命了,自己惹的祸还是要负责,于是他在后面喋喋不休,阴阳怪气。
“仙尊你现在瞎了,看得见路吗?”
“仙尊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仙尊你分得清左右吗?”
“仙尊要吃饭睡觉吗?”他说完立刻讽刺说:“哦,仙尊已经辟谷,修为高深,不需要睡觉。”
“那仙尊你要洗澡吗?”
“仙尊你沐浴要人伺候吗?”
他边走边说,毫无顾忌。
云舟上的仙盟弟子:“……”
渡微仙尊神识强大,眼睛被魂丝弄伤,也依旧能识人、认路。除却看不见细微的东西,跟往日没什么区别。毕竟谢识衣又不需要吃饭又不需要睡觉,除了言卿也没人有那个胆量凑到他面前。
言卿说的口都干了,发现谢识衣把他当空气,非常惊奇:“谢识衣你脾气变好了啊,搁以前,早就给我下禁言咒了吧。”
谢识衣玉般的手指推开一扇门,漠道:“因为以你现在的修为,我对你出手,就不是禁言,是让你直接成为哑巴。”
言卿:“……”哦!!他发誓他一定要尽快恢复修为,不受这种侮辱。
言卿随着他一起进去,漠说:“挺好的,到时候我们一瞎一哑。”
云舟内部的布置简单,一桌一塌,但是处处都能看出精细和华贵。
白色烟雾漫过一尘不染的天壁。
谢识衣漫不经心问道:“你对浮花门的事很感兴趣?”
言卿道:“没有啊,天枢跟我讲到那里,我顺口问下去而已。”
谢识衣点点头。
言卿又问:“他还跟我讲了青云大会。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你们大费周章搞这个东西,第一名有奖励吗?你之前的是什么?”
谢识衣淡淡道:“忘了。”
言卿难以置信:“忘了?”
谢识衣:“嗯。”
言卿心痒难耐,催促:“你快给我想想。”
谢识衣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百年前的我忘了,但是这一次青云榜第一的奖励,是瑶光琴。”
言卿念了下名字:“瑶光琴?”
他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呢?很快言卿就反应过来:“……玄阶的窥魇仙器。”
谢识衣不甚在意:“嗯。”
这一次换言卿沉默了。
谢识衣确实是可以不在意。他手中就有千灯盏。哪怕瑶光琴在外人眼中是怎样千金难求的仙器,对谢识衣也不值一提。
可是言卿却不能不在意。
毕竟他重生回来第一件,就是大费周章去找碧云镜,为了……看看自己。
他并不认为上辈子存在自己脑海中的魔神是“魇”。
那不是魔神的诅咒,那就是魔神本身。
魔神很少跟他说话,但一经出现,必是在他心性不稳的时候。远古大魔非男非女、雌雄一体,说话也是诡异恐怖的。
有时是妩媚的女声似斑斓毒蛇;有时是沙哑的男声如苍苍老者。祂会温柔的、耐心的,引导言卿拿起魂丝,去杀戮,去血洗所过之处。
魔神留给言卿的最后一句话,才撕破这种亲和的表象,带了点尖锐之意。
“言卿,你摆脱不了我的。”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魇,就像影子一样,永生永世无法逃离。”
“我们总会再见的。”
言卿敛去眼里的戾气,再抬头时,非常断:“谢识衣,我想参加青云大会。”
谢识衣不为所动,平静问:“为什么?”
言卿理所当:“凑个热闹啊。我来南泽州刚好赶上青云大会,这难道不是老天让我去大放光彩吗?”
谢识衣眼睛被白绫覆盖,但是从微皱的眉和紧抿的唇,言卿还是能察觉到那种冷淡的拒绝和不赞同。
谢识衣说:“你现在的修为,参加不了。”
言卿:“……”
言卿:“那你们忘情宗有什么灵气充沛的山峰吗?我努力努力修行。”
谢识衣手指落在桌上,语气平淡:“有。你跟我回玉清峰。”
言卿:“行吧。”言卿又道:“你说对了,我昨晚就该好好休息的,我现在在云舟上困得要死。”
炼气期的身体真的很麻烦。
言卿在趴下睡觉前,低头的一刻看到了腕上的红线。殷红色,深得犹如鲜血凝结,衬得他手腕森白。
沉默片刻,言卿抬起头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很轻。
“谢识衣,你觉得‘魇’是什么?”
上重天,敢问谢识衣这个问题的,他怕是第一人。
魇是什么。
是魔神的诅咒。
是人人得诛的邪物。
谢识衣语气淡若清烟,道:“是恶。”
第20章 不悔(六)
言卿喃喃:“是吗?”
其实在他的认知里,魇更像是一种病毒,一种寄生虫。等它苏醒发作,就会让被寄生的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这是来自上古魔神无解的诅咒,只能诛杀。
可从谢识衣嘴里听到“恶”。
言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魔神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魇是永生永世无法逃离的影子。
所以真的是寄生那么简单吗?
谢识衣似乎不是太愿意聊这方面的事,转移话题道:“你确定不休息吗?忘情宗门前有一条长阶,不得坐云舟、不得御剑,只能步行。”
言卿:“……”言卿又萎了,嫌弃了一通现在自己的练气修为后,开始嫌弃忘情宗:“你们忘情宗怎么屁事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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