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扶疏,毒蛇蜈蚣横行。
言卿跟着谢识衣走进了最中间的一间房,进去后发现偌大的房间,没有床榻,只在中心处有一面澄澈的湖,湖上漂着四面镜子。
言卿走进一看,发现那四面镜子,居然分别投映着下面四层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而湖面上,则是六道楼外汀澜秘境的景象。
这面湖监视着汀澜秘境任何一处。言卿心下了然,这里应该是百思以前住的地方。
每一面镜子画面都是变动的。
恶鬼道本就是迷宫,墙变化多端,自上而下的视角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言卿在里面看到了白潇潇和颜乐心交缠的身躯,也看到了一墙之隔殷无妄瘫坐在地上血流成河,昏迷不醒。
言卿有时候还是挺佩服白潇潇的,他简直自成一个画风。无论是怎样的场合,只要他出现,一定会牵扯出一件又一件狗血爱恨,还是旁人插都插不进去的那种。
“咦?这里居然还有面湖?”镜如尘生性烂漫,漆黑的眼珠子看着澄澈明净的湖泊,还是心痒痒没忍住,走了过去。她蹲到了湖边,白色的裙裾委地,好奇地伸出手去碰了碰湖水。
一下子水面荡开涟漪,湖中画面被搅碎。
她的手指还停在清寒的水中,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清寒的声音。
“镜如尘。”
镜如尘愣住,低头看着湖面如镜,倒映自己脸上红色狰狞的丑陋疤痕。
谢识衣道:“那面镜子,你用过吗?”
镜如尘的身躯僵直,她手指搅动湖水,寒意好像顺着指尖蔓延四肢百骸,贯穿她的骨骼。
言卿听到谢识衣的声音下意识偏头。谢识衣一袭红衣站立着,居高临下,落到镜如尘身上的目光言卿很熟悉,冰冷无情一如刀剑。
“或许我该换个问题,那面镜子,你知道怎么用吗?”
镜如尘不敢回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脸,心脏隐隐作痛,她撒谎说:“我不知道。”
谢识衣讽刺地笑了下,漫不经心说:“你知道往镜子上滴血,可以和对面的人神念相通吗?”
镜如尘彻彻底底不说话了,眼神露出一丝迷茫来:“滴血,神念相通?”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不知道了。
镜子的用途,难道不是将它摔碎吗?
谢识衣与其说是在问她问题,不如说是在一点一点粉碎她的理智,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语气清冷:“镜如尘,将镜子送给你的人,说过什么时候用它吗。”
镜如尘低下头,黑发落到了湖面上,拖曳得很长很长。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杏眸,黑白分明,清澈无暇。这样的眼睛好像另一人身上也有。
她来到百思秘境后,就总是莫名其妙地恢复一些记忆,比如说六道楼,比如说幻蛊虫,比如说天人道。也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比如握着那面镜子经常就会感觉到的难过。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每次只有察觉到了嘴角的冰凉,摸上去才发现自己哭了。
飞羽说,“小姐,若是有一天我也无法保护你了,你就摔碎这面镜子。”可是现在,记忆里有了另一道声音。在清冷无言的华丽大殿,从一个灵力在溃散、发丝霜白的妇人嘴中。她握着她的手,微红的眼中带着泪光,凝聚着悔恨、遗憾、歉疚,和压抑多年的恨。她颤声对她说:“如尘,要是有一天镜如玉真的想杀了你,你就把这面镜子摔了。”
那么,镜如玉是谁?
“啊——!”镜如尘突然觉得大脑一阵剧痛,抬起手抱住头,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崩了出来。
谢识衣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恶鬼道中发生的事。转身,牵着言卿的手带着他走到门外的庭院中疗伤。
言卿频频回顾,道:“你问她这些做什么?”
谢识衣说:“你很关心她?”
言卿察觉他的语气,讪讪说:“……还好吧。”
谢识衣道:“我进来后,秦长熙应该也会迫不及待跟进来。”
言卿:“嗯?秦长熙那么沉不住气?”
谢识衣不以为意说:“秦长熙急功近利。我更好奇的,镜如玉会怎么做。”
镜如玉不可能会进秘境,以她的性格,只会在璇玑殿冷眼旁观到最后,万无一失,才做决定。
言卿:“所以,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等?”
*
骨哨声每在耳中响一下。殷无妄的神识就会扭曲一分,他跌跌撞撞扶着墙前行,眼中充血。
脑海里的那个人说:“一百个人的血,你现在需要一百个人的心头血。”
在百思水镜中,肉眼能看到一个诡异的现象。
无论是林中的飞鸟,还是地上的毒虫。
全都密密麻麻往汀澜秘境的中心走。
这一异象,自然而然也吸引了秘境中的九宗弟子。
“这是什么?”
“这些虫子为什么都往一个地方。”
“走,我们也跟去看看。”
第68章 璇玑火(四)
六道楼向所有人打开,整个汀澜秘境的毒虫蚁兽绵延不绝地往里面涌入。房间内,镜如尘坐于湖侧,在崩溃的泪光中看到了六道楼外黑云翻动、天地变色。
而谢识衣拉着言卿坐在人间道的庭院里,垂下眸,平静说:“现在没人了,只有你我,能认真谈了吗?”
言卿见他这样认真,也收了嬉笑打闹的心,轻声问了句:“谢识衣,你不是琉璃心吗,我想干什么,真的猜不到吗。”
谢识衣闻言骤然抬头,望向言卿。他的眼睛幽黑深冷,深处恍若有冰蓝的流光。
谢识衣认真看一个人时,总是给人穿皮错骨、洞悉灵魂的错觉。
言卿应该算全天下最熟悉他的人,这一刻也不由心颤了下。
谢识衣跟他隔着一方白玉棋桌相坐,长袍若红云,和南斗神宫内一样冷漠,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谢识衣缓缓道:“言卿,这一次青云大会,注定不会顺利结束。”
言卿:“嗯?”
谢识衣清晰平静道:“所以你得不到瑶光琴。”
言卿彻底笑不下去了。
瑶光琴。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谢识衣果然看出来了。他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纵横交错的棋盘,看着楚河汉界遥遥的的两端。或许这一次谢识衣被他拖入局,也终于耐心耗尽,不想陪他演下去了。
言卿自言自语嘀咕说:“是吗?”
谢识衣沉默一会儿,淡淡道:“你确定不自己答,让我来问?”
言卿指尖发白抵着棋盘,抬起头,忽然懒洋洋地笑起来说:“谢幺幺,你别像审讯犯人一样问我啊。”
谢识衣几不可见皱了下眉,没说话。
言卿决定先发制人,开口道:“你之前不是很好奇淮明子在搞什么东西吗?”
谢识衣低笑一声语气满是嘲意,凉薄道:“我什么时候好奇过这个?”
言卿:“……”言卿没理会他的不接茬,严肃认真说:“淮明子在练习御魇之术。试图将修士体内取出来的活魇驯化之后,再接种到人识海内。我之前十方城内中过他几次暗算,我怕他在我身体里做了什么手脚……”
谢识衣听完,轻描淡写说:“你担心你体内有魇?”
言卿:“……”你为什么说话总是那么不留余地?
言卿:“差不多吧,毕竟魇是不死不灭的。”
他只是不想让谢识衣知道魔神的存在而已。
不想让谢识衣知道魔神早在南斗神宫就住在他体内。
既然谢识衣非要一个答案,迫不得已拿淮明子出来挡枪也不错。毕竟他要瑶光琴,确实只是怀疑体内有魇。
谢识衣沉默地看着他。
言卿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幺幺,要是我是魔种,你会杀了我吗。”
谢识衣沉静的眼睛若深水流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言卿眨了下眼,想到之前听到关于谢识衣的各种传言,更好奇了,微笑道:“对了,他们说你杀魔种都不需要仙器的,那么盟主,你能直接看得出我体内有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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