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道:“你要我给你讲什么?”
柳以蕊说:“你讲讲你家乡发生的事吧。”
金明面无表情:“没什么好讲的。我妹妹带着丫鬟出去游湖散心被靖王之子强占折磨致死,然后抛尸湖中。我父母为了此事去讨公道,进了靖王府再也没出来。后面我和姐姐去官府门前把事闹大了,闯进去在靖王府柴房内的一口锅和旁边零零散散的人骨。他们被那个畜生吃了。”
金明冷冷一笑道:“按照以前的规矩,人吃人一律当魔种格杀勿论。靖王之子是魔种,本来这件事直接上报仙人台,便会有仙者亲手将他杀死。但是近百年多了一道程序,叫做监禁室,靖王之子先被送进了监禁室,说是会有专门的人来审判他有无过错,确定有错后再送往仙人台。”
金明气笑了,眼睛血红,他手指捏的咯咯响:“他们说现在上面出了新令,不能一发现是魔种就斩立决,判定一个魔种该不该死,要像判断一个人一样,细数他犯过的罪。”
金明双目赤红:“我都在湖底发现了我妹妹的尸体、在靖王府后面发现了我父母的骸骨,这还不是死罪吗?!”
“靖王把一切推罪于一个家仆,当众处死家仆当做血债血偿。后面见我们不依不饶,开始倒打一耙说我们随意污蔑人。我和姐姐不甘心,又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去帝都求助仙人台。”
“说起来也是好笑,在我们去求助仙人台的路上,那个畜生又犯事了。他当着满城人的面,一口把他身边的侍卫咬伤了。全城的人都看到他眼睛成了绿色,如果没有被制止,可能当街就把人吃了,但是就是这样铁证如山,靖王还有理由——”
“靖王说,他以后会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的,就算是魔种,他还没害人,不能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金明一提起往事,就感觉血液燃烧,浑身都在打颤。
“管什么?!这还有什么好管的——他自己养虎为患,逼着一整座城的人为他买单?!更好笑的,是仙人台居然也信了他的话。仙人台见我们不依不饶,还盖了个罪名把我们关了起来!”
柳以蕊也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安慰金明。
金明咬紧牙关,没有再说那段在囹圄中崩溃绝望的日子。
“我姐姐被他们囚禁在另一个地方。我逃了出来。逃到了障城。”金明说:“障城是唯一一座仙人台都不敢随便插手的城市。我来这里,是想求助上重天,让他们还我金家一门一个公道,也是还无数被监禁室所害的人一个公道。”
柳以蕊没说话。障城已经两百年没有魔种作乱了。
她听过的很多关于魔种的事,但都来自外面的世界。一个村出现一个魔种,若是不加以控制,可能全村都要跟着陪葬。
这世上关于魔种的惨案太多了。魔种一经发作,就会变得毫无理智,屠杀满门、食父食母的例子数不胜数。
柳以蕊皱眉道:“若靖王之子真是魔种,靖王就不怕吗?居然还包庇他。”
金明冷笑说:“他们都觉得魔种可以改变,他们怕什么。仙人台也是,以前对于魔种格杀勿论,现在他们跟我说,没有人会生而为魔。”
柳以蕊对于他如今满腔恨意的话,选择沉默。
她没有经历过金明现在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在障城这个诡异的地方,却同样诡异地享受了十几年的安。
金明咬牙切齿说:“我不知道监禁室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难道真的要等魔种吃了人、害了全城的人,才出手吗,谁又替那些枉死的人伸冤?”
柳以蕊问道:“那么金公子,你想让上重天的仙人做什么呢。”
金明眼里是刻骨的恨意道:“我想让上重天的仙人杀了靖王一家,废了监禁室。全天下的魔种都该死!监禁室就不该存在!”
柳以蕊紧蹙眉。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过一丝诡异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来自于她的理智,而是她的身体,她听到这番话下意识想反驳。
柳以蕊道:“可是金公子,真正让你们一家有冤难诉的是楚国的皇权和官府,与魔种关系不大。无论靖王之子是不是魔种,他杀了你亲姊父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该死。是靖王府拉人顶罪瞒天过海在先,你该恨的是官府,而不单是魔种。”
金明脸色扭曲道:“我父母被魔种所害,我不能恨魔种?”
柳以蕊一噎,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明抬头看她一眼,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柳姑娘,等你有空出去障城外看看,你就知道监禁室是多么令人恶心的存在。”
“几乎每个城池都有个所谓监禁室,每座城都有个被权贵庇佑的魔种。他们犯了错,每次入监禁室被审判,会有一万个理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明手指捏得很紧:“该杀的魔种不杀!我姐姐青青白白却被他们红口白牙说是魔种关了起来!”
柳以蕊愣住:“你姐姐是魔种?”
金明一下子怒喝:“不!我姐姐不是!我姐姐积德行善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命,怎么可能是魔种!”
柳以蕊安静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疯狂,忽然沉默了。
金明说:“我姐姐怎么可能是魔种,是仙人台血口喷人!他们早就和皇室勾结,无法无天,颠倒黑白!”
柳以蕊低头,取下头上的发簪,在掌心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用血来驱散这青色深林里的雾。她现在忽然开始同情金明,像是同情自己一样。
——仙人台若是想要囚禁他们姐弟,又何必扯这样一个理由呢?
或许真的要他姐姐在他面前,活生生吃了人,他才会信她是魔种吧。
言卿和谢识衣若是想隐藏气息,这两人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听完这两人的对话,言卿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点诡异的心情来。
他以一个异界之魂的身份飘到这个世界,却对这个世界最残酷的魔种作乱,从来没真正体会过。
谢识衣就更不用说了。
四岁跟一个魔种虚以委蛇,直接用石块划穿那人脖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后来他们长大,接触到的魔种无一不是大乘期修为。对于言卿来说,魔种跟寻常恶人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到人间,重新听到类似于章慕诗的惨状,言卿了解的越多,他越觉得,魔种这件事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却也没他想的那么复杂。
凡人是没有能力去和神的恶念相争的。被魇寄生,迟早会被侵蚀地只剩躯壳……注定为恶的死局。
言卿想到这里,忽然轻轻一笑,对谢识衣说:“幺幺,你知道吗,当初我听到那些关于你的传言时,我特别害怕。”
谢识衣安静地看他一眼。
言卿:“我怕你这样杀人,有一天会遭到反噬。”不过后面越了解现在的谢识衣,他就越觉得,谢识衣远比他想的要无情也要清醒。
果然,仙盟盟主不能让一个坏人来当,更不能让一个好人当。
言卿:“我那时就想,要是有一天你遭反噬了,我就把你带到魔域去。”
谢识衣清寒的眼眸中染了点笑意,说:“你说的反噬,是指我被正道通缉吗?”
言卿道:“对啊,要是有一天他们发现你杀错人了怎么办?或者他们发现,魔种真的不是生而为魔尚且有救怎么办?那你误杀了多少好人?”
谢识衣淡淡道:“其实我赞同秦家的理论:没有人会生而为魔。”
言卿:“嗯?”
谢识衣:“只是上重天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被魇寄生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死了,它们活下来也不是人。”
谢识衣偏头,轻声说:“你不是很好奇我靠什么杀魔种吗。”
言卿愣了愣,后知后觉点头:“对。”
谢识衣:“我天生能感知恶。魔种在觉醒之前,恶会格外浓郁。”
言卿惊愣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识衣。
可把一切串联起来,又发现答案本来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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