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障城人没人理她,甚至没有一句感恩的话,他们只是麻木又焦急地看着她,等着她兑现承诺。
言卿走在前方,看着上阳派和佛相寺,一人摇铃一人敲钟,驱散长雾召集凡人,浩浩荡荡往城主府的方向走。
这样万人空巷的场景,两百年前也曾有过。
言卿在队伍的边缘处看到了一个拿桃枝的小孩,小孩穿得红红绿绿,头上扎着两个小角,生得玉雪可爱。他明显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睁着大眼睛去看城里一砖一瓦,但是因为观察得太入神,没注意看路,被一个石头所绊直接栽倒在地,发出一声可怜的啊呜声。
言卿久久看着他,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低声问道:“小孩,下雨天,你怎么不打伞也不看路啊。”
小孩委屈得眼睛泛红,卷起裤腿才发现自己膝盖已经破皮了。他走不了路了,于是只能含泪巴巴望着言卿。言卿也不推拒,把他从泥地里抱起来。
小孩子的体温都是温热的,衣衫间有一股桃木的清香。
“谢谢哥哥。”
小孩子吸吸鼻子,然后又奶声奶气问道:“哥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言卿淡淡:“哥哥也不知道。”
小孩子惶恐地说:“哥哥,城里最近死了好多人,我会不会死啊。”
言卿说:“可能吧。”
小孩子扁着嘴快哭了:“哥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言卿微微一笑,却是毫不相干地冷声问道:“你的法力恢复几成了?”
小孩子眨眨眼,分外无辜:“啊,哥哥,你在说什么?”
“障城根本没有小孩。”
言卿从他手里拿过桃枝,手腕一转,那尖尖地枝头就直接抵着小孩子的喉咙,他微笑,眼里蕴着红光:“我懒得跟你废话,谢识衣现在在哪里。”
小孩子嘻嘻笑了,祂不再伪装,也不再跟言卿打哑谜。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孩童身上更显无辜和清纯。
“你想救他?”
言卿说:“没必要吓唬我。就你现在,根本没资格杀他。你大费周章也不过是关他几天,有什么用呢?”
魔神勾起唇角,神情烂漫无辜:“当然有用啊哥哥。”
祂忽然举起手来,指向前方的人群。天光直照而下,那些影子长而扭曲,重叠在地上,形成一条黑色的暗河。
“言卿,还记得我在十方城跟你说过的吗。我说每个人体内都有魇,就像影子一样,永生永世无法摆脱。”
言卿说:“然后呢。”
魔神笑嘻嘻道:“然后你就必须承认一件事,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我就不可能灭亡。”
言卿抿唇不再说话。
魔神说:“我的诞生是因为诛神的恶,可我的续存却很简单。”
“人的七情六欲太复杂了。恶念可以诞生在每一瞬间。”
“哦对了,你们佛家不是有八苦之说吗?生老病死是苦,怨憎会是苦,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是苦,五蕴炽盛是苦。”
“你看这座城市,生老病死,无时无刻不再上演。”
魔神嗤笑一声,从言卿手里重新夺回桃枝。它变幻身形,再次缩小了一倍。像个娃娃般晃着两条赤裸的腿,坐到了言卿的肩膀上。
抱着桃枝,碧色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审视着这座为祂而建造的城池。
“甚至,它的诞生好像就在诠释‘生’之苦。”
魔神说:“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言卿讽刺地笑了下。
魔神说:“你想救他们吗?”
言卿早就练就了把祂的话当耳边风的习惯。
魔神也不再执著于这个话题,祂只是偏偏头,拖长声音笑着说。
“你肯定不想救他们。但是你的爱人就不那么认为了。”
言卿一脸冷漠。
魔神见他这样,却也咬牙一字一字道:“言卿,谢识衣不想救也得救——他是忘情宗首席弟子,是南斗帝君亲传,又是仙盟盟主。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救!”
言卿只看着前路,淡淡说:“原来最会道德绑架的是你这种人。”
魔神:“这怎么是道德绑架呢?总有人要牺牲要付出不是吗。他享尽了权力享尽了世人的崇拜,享受了琉璃心带来的天赋,就理所应当踏出这一步。”
言卿走在烟雨中,轻轻一笑。
魔神眼珠子微转,又开始放低声音:“退一万步讲。言卿,如果谢识衣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自私自利的懦夫,那么你还会爱他吗?”
言卿淡淡:“继续。”
魔神沉沉一笑:“好啊,我继续。言卿,你知道这世间唯一封印我的办法是什么吗?”
“霄玉殿,让谢识衣以命为祭、琉璃心做阵眼,重新催动诛魔大阵。”
魔神的声音隔着朦朦的烟雨传入。
“我就这么把封印的办法告诉你,言卿,你敢去试吗?”
魔神平静说:“谢识衣出生就带着终结乱世的使命,甚至微生妆也是这样对他抱有希冀的。不然微生妆当时那么恨兰溪泽,早就把他掐死在肚子里了,怎么会让他活下来。”
“可以说,谢识衣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救天下人。”她把手指往前一指,指向障城的人说:“包括他们。”
“谢识衣若是不救,那么于微生妆是不孝、于忘情宗是不义、于天下是不仁!”
“言卿,你若真爱他,会忍心让他背负这样不孝不义不仁的罪名?”
言卿抬起头,任由旁边的烟雨擦过脸颊。
他一向不喜欢跟魔神聊天,就是因为祂太吵了。
魔神点到即止,说到这里,笑了下闭上了嘴。祂坐在言卿肩膀上,双手抱着桃枝,粉雕玉琢像是画中仙童。言卿很少听进去过魔神的话,但是这一次魔神最后一句,好像解开他一直找不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谢识衣为什么放血救障城。
他跟在黑压压的人群后面,好像走入了那个诡诞的梦里。
同样是万人齐聚城主府,在那里白潇潇含泪下跪,在那里谢识衣沉默转身。在那里,一双双贪婪自私的眼睛被如愿以偿满足。
润雨如丝,铺天盖地,所以也把所有声音淅淅沥沥膈于世外。言卿就站在人端末尾,看着上阳派和灵药宗弟子隔着门扉,与天上的城主对话。他们聊了什么言卿没留意,只知道身边的人越来越烦也越来越躁动。
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斜开在墙角的花,没想到,最后的矛头居然指向自己,让他成了主角。
几番交涉过后。
上空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有青鸟驾车而下,从里面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三人,正是白子谦、白潇潇和颜乐心。
上阳派师姐看到合欢派的衣衫都愣住:“颜乐心?”
颜乐心瞥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白潇潇见状,主动站了出来,咬唇说:“今日众人来了也好。有件事我想代兄长说一下。我们比诸位早几日来障城,所以提前收到了宗门的回信,现在上重天的情况更不容乐观,九宗长老几乎都被派去沧妄海解决魔沟之事,恐怕无暇顾及人间。”
早就等着很不耐烦的障城人一下子乱起来。各种骂声吵闹声辱骂声不绝于耳。
白潇潇脸色苍白立于风中,很久后才开口:“但是诸位稍安勿躁,昨日我兄长在房中收到了一封信。有人说能救下障城所有人,只需要一件事。”
上阳派师姐一愣说:“什么事?”
白潇潇手里捏着那张画像,捏得掌心发汗,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是欣喜是震惊还是该难过。他已经忘了汀澜秘境中发生的事,也压根不信谢识衣是因为言卿逃离的,那么多风言风语他只知道言卿是魔种。
白潇潇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展开画像:“这人近日就会来到障城,他本就是十恶不赦的魔种,只要将他的血染红护城河,我们就能得救!”
“给我看看。”远看隔着雨雾也看不清,上阳派师姐上前一步,伸手拿过那张纸,看清上面的脸后豁然脸色苍白。啪的一声,纸被雨水打湿重重落地。她双唇颤抖,在雨中转过身,难以置信把视线落到了言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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