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人,当人家男朋友都够呛,更学不会当一个父亲了。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拿出殷雪臣给的小瓶子,晃了晃,里面只有一粒药,丁零当啷响声清脆。
殷雪臣说了,身为布郦族的后代,维护族内的秘密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任何人不得违背。
顾长衣明白,这也是他母亲至死都没说出口的秘密。
殷雪娥虽然柔弱,却有这样一份心性。
按照族规,顾长衣若想生下孩子,必须跟殷雪臣回去,掩人耳目地生,连沈磡都不能带上。
他怎么能忍受十月怀胎都被禁锢在一处?
他怎么能不带沈磡?
先不说沈磡会不会同意,顾长衣现在也没空去什么布郦族,他得先带沈磡去避暑山庄。
顾长衣都不用试探,如果他不去避暑山庄,沈磡也不肯去。
他叹了一口气,把瓶子放在桌上,抬手将杯中的黄酒翻洒地上。
对不起。
我有这么多这么多理由不要你。
害怕责任,恐惧未知。
顾长衣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摊开手,透过手掌,看见了无涯境里的那团云雾。
从他和沈磡上床第二天便出现的,一团柔软的越来越大的棉花糖,等混沌初开便是新的小无涯。
原来无涯境早早就在提醒他。
顾长衣眸光一颤,忽然红了眼眶。
已经一个月多了啊,可他才知道不过几个时辰。
顾长衣觉得自己疯魔了,居然觉得这团棉花糖是小生命在虚空中的投影。
看过,跟没看过,扼杀时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心情。
可是,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夫人……”暗七小声道,“殷大人找您。”
夫人突然一个人坐在楼上喝酒吹风,虽然说是“明天就走了,想看看瀛阳城全貌,不枉花了这么多钱”,但是暗七觉得肯定是主子哪里气到夫人了,不会怎么会一个吹风,一个被锁在屋里?
顾长衣收拾好情绪,道:‘让他过来,我有事要谈,暗卫离远点。”
殷雪臣听闻顾长衣急急地去请大夫,以为他已经吃了药,有些担心,还是来亲眼看看。
“这是你的决定?”殷雪臣坐在顾长衣对面,看着地上洒的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长衣垂眼:“嗯。”
暗卫走远了就听不清,殷雪臣一直把控着声音。
但是他不知道,这栋楼里还有个他感知不到气息的高手。
沈磡听到殷雪臣来到顾长衣,心里的不安扩散道了极点。他管不了和顾长衣的不下床约定,扯开了纸条,站在下一楼,便能清晰听见楼上的对话。
顾长衣的决定?什么决定?
沈磡眉心紧拧,顾长衣和殷雪臣之间果然有他不知道的约定。
殷雪臣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暗卫没一个能听见的。恐怕京城那堆酒囊饭袋都以为殷雪臣是个文人。
暗三当初给的顾长衣知己名单上没有殷雪臣。
沈磡反复想了下这个事实,才终于平复暴躁。
……
殷雪臣试图安慰:“不要多想,这没什么。”
顾长衣小声道:“沈磡病了,我只能照顾一个人,怀孕了很麻烦。”
殷雪臣知道他想倾诉一番,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顾长衣:“傻子会遗传。”
殷雪臣:“嗯。”虽然他觉得沈磡精明得很,大概率遗传不了。
顾长衣眼眶发红:“我当不好爸爸。”
殷雪臣:“对。”
顾长衣拿起药瓶:“谢谢殷大人。”
……
楼下,沈磡猝然瞪大了眼,耳膜一阵轰鸣,险些站不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媳妇怀孕了?怎么会怀孕?
顾长衣怀孕了不准备告诉他,打算自己偷偷打掉?
他偷偷打掉的原因是……他造的孽!
沈磡闭了闭眼,心里狠狠把自己凌迟了几百遍,他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他混蛋,恳求顾长衣上床!他装傻又装病,把什么都不知道的顾长衣逼到了这份上!
他都做了什么,让顾长衣咬牙吞下血泪,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他疾步冲上楼,巨大的心慌铺天盖地袭来,有道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说——你完蛋了沈磡!你来不及了!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
“媳妇——”
沈磡心跳剧烈地推开门,看见顾长衣手里的那个陌生瓶子,眼眶一红。
顾长衣把手背到身后,瞬间把药收到无涯境,他眨眨眼,扭过头藏住自己的泪痕,道:“我不是不让你下床?”
顾长衣越是云淡风轻,沈磡越是心如刀绞,他赤红着眼看着顾长衣瘦削的身影,不知不觉哽咽:“媳妇,我有话对你说。”
装傻、装病……该有的报应和解释,他一个也逃不过了。
顾长衣心情很乱:“不重要的话以后再说,我和殷大人有急事商量……”
殷雪臣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武功……呵。
他对顾长衣道:“族人不能说,其他随意。”
说完,他不想看这夫妻俩处理家务事,不走正门,一跃而下,两袖鼓风,回府衙处理政务。
顾长衣看着眨眼消失的殷雪臣,再慢慢看向面前的沈磡:“你要说什么?”
他其实暂时不想看见沈磡,他怕会动摇独自处理的勇气。
但是,这是万万不能告诉沈磡的。
他怎么能让沈磡知道,自己因为他傻,才……
沈磡上前一步,把顾长衣抱回了屋里,顺手从暗卫那里抄了把剑,一同放在床上。
顾长衣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他的不对,他捻起床上断裂的纸条,喃喃道:“我不罚你了,你跟暗七去买点面回来,我想吃酸菜——”
顾长衣突然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连忙转身过去。
沈磡心疼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给顾长衣捏着报复,哑着声音道:“媳妇,你能把搓衣板拿出来吗?”
顾长衣心神不宁,把沈磡惯用的搓衣板拿出来:“你要洗衣服吗……算了,别洗了,郎中要你多休息。”
顾长衣每说一句话,沈磡觉得自己的罪孽深了一重。
顾长衣想把搓衣板拿回来,没沈磡力气大。
“你——”
“嘭”一声巨响,沈磡直直跪在搓衣板上,仿佛不知道疼似的。
第53章
顾长衣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还红得跟兔子一样,又急又怒:“你膝盖不疼?”
男儿膝盖有黄金, 沈磡跪得笔挺, 用尽所有气力坦承:“对不起, 我该死——”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神色, 忽然间僵住。
“你、你听见了?”顾长衣嘴唇动了动,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要,不关你生病的事……我没做好准备……”
心脏传来锥心般刺痛,沈磡眼里涌出痛苦。他上去的时候, 药瓶还在顾长衣手里, 应该是没吃。
但万一顾长衣已经提前吃了药,他再告诉他自己是装傻,那顾长衣岂不是一辈子陷在做错决定的痛苦中,他们两也不可能了。
可若是不告诉顾长衣, 顾长衣一个人承担了决定打掉孩子的责任, 更显得他是个混账!
沈磡颤着手搭在顾长衣小腹上, “他……还在吗?”
顾长衣垂眸,沉默了。
他担心沈磡表现出对孩子的父爱和不舍, 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如果沈磡在期待小宝宝出生, 自己还能下得去手吗?
胚胎不具备人权,顾长衣清楚得很, 痛觉也是他来承受。可是被倾注了爱意和期待后, 就不一样了,好像这一刻起就有了感情和生命的联结。
顾长衣不能说,不敢说。
沉默像刽子手的利刃,一刀一刀深可见骨, 如果有实质,沈磡现在已经鲜血淋漓。
顾长衣讶异于沈磡眼里灭顶般的痛苦,打掉对沈磡很难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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