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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43)

作者:Ashitaka 时间:2019-05-28 00:21:53 标签:温馨

  杜冬听不下去,伸手就是一搡,“你他妈个老女人当自己人民法院啊还判十年二十年你什么狗东西!给你脸别他妈不要脸!事儿他妈弄清楚了么就在老子面前装逼瞎咋呼!”
  女人大惊失色,被推的一趔趄。
  杜冬一急就容易口不择言,“就你们家这损阴德的东西怨不得他妈闺女给人撞成那副德行!”
  “杜冬别瞎说!”
  乔奉天一扯他的胳膊,慌忙踮脚去捂他的嘴。
  男人从地上刷地蹦起来,“你你你——你们!”
  “你你你你你你奶奶个腿儿!”衣领被乔奉天扯的大敞,杜冬不管,甩开他钳着自己的胳膊。
  “咱没完!咱走着瞧!”
  乔奉天盯着地上散了的一束唐菖蒲,心下坠了圆磨似的重重一沉。
  郑斯琦去开门的时候,锅里的一把意大利面正好差不多半熟。这玩意儿好做,红酱白酱都可以在超市买现成的,热一热往面上一浇就行。调味不用操心,只管煮熟了面条就成。
  “来了别急。”郑斯琦擦擦手,关了灶,往玄关处走。
  乔奉天立在门口,黑色夹克,戴了个口罩。
  “郑老师,我来接小五子。”
  郑斯琦了然,侧身让他进,沉声问,“来之前也不打电话,我要不在家呢,白跑。”
  “我没多想就……”乔奉天没换鞋,不打算进,“小五子人呢,我领上就走,不耽误你功夫……”
  “里屋和枣儿写作业呢。”
  郑斯琦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直直盯了一会儿,猛然弓腰凑近。
  乔奉天往后仰,“……怎么。”
  “嘴。”郑斯琦垂下眉目,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口罩,“嘴怎么了?”
  乔奉天“啪”地伸手挡。
  柯南道尔还是福尔摩斯啊,怎么发现的?!
  “没有啊……没事儿。”
  郑斯琦不理,继续上手,“你说没事儿我就更不信了,老实别动。”
  口罩一落。乔奉天的嘴角赫然高肿,隐隐青紫,斑驳一片,连带着脖根一片都是淡淡微红。
  郑斯琦心一揪——这又是怎么了?
  他伸手轻轻抬了他的下巴,就着玄关的灯光左右端详,皱眉“啧”了一句,“谁打的?”
  “跌的,医院地滑的要死,拖就拖非掺洗洁净……”
  “鬼扯。”
  明显是给人打的。
  “你都不躲么?”郑斯琦就奇了怪了,这人怎么老这么动不动就受伤流血,跟家常便饭似的自己一点儿在意,一点儿不伤心,藏在肚子里就这么闷不吭声的打算谁也不告诉?
  “哪儿来的及躲……谁打人之前还给人提前打招呼啊……”乔奉天低头摸了摸下巴,摸了摸被郑斯琦触上的那一块皮肤。
  “等着。”
  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别出声,别让小五子听见出来看你现在这样儿,我去拿个药给你涂一下。”
  “没事儿我不涂我没事儿两天就好了。”乔奉天压着嗓子想叫住他。
  郑斯琦吸了口气,回头,眉头明显地蹙在一块。
  “你能不能别总说没事儿么?是真没事儿么?!”
  乔奉天愣了,不说话了,他怔怔看着郑斯琦正往里屋走的颀长背影。
  他怎么……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第46章
  郑斯琦的眉间其实是有一颗痣的,很淡,很小,不仔细盯,一点儿看不出行迹。
  乔奉天今天才看见。
  眉毛如龙痣似珠,若眉间有痣,称“二龙戏珠”。林双玉的樟木箱里压了一本岚蒲生的《相学集存》,书云左眉头名凌云,右眉头名紫气,“二龙戏珠”则是大福相,有顶好的寓意。
  凡郎溪人择新婿,必定首选这种有飞黄腾达相的男性。
  “嘴张开。”
  乔奉天倚贴着楼道外的墙,犹豫,不好意思张。
  郑斯琦捏着两根并着的棉签,“我看看里面,就张一下,好吧?”
  听着都有点儿带哄带商量的意思了。
  乔奉天这才咽了一口,顶了下鼻尖,垂了下眼,仰头半张着嘴。
  郑斯琦把棉签小心翼翼地伸进去,伸手把他肩膀往前拽了拽,“别靠墙,有灰。”他用棉签把乔奉天嘴角的的内壁拨开,“啧,全磕烂了,红通通的,漂亮的跟朵花似的。”
  乔奉天开不了口说话,含含糊糊哼哼了两句。
  “说什么?”郑斯琦收回棉签,看他。
  乔奉天咽了口唾沫,“……不是很疼。”
  郑斯琦挑了下眉头,不置可否。他摆弄着手里的环丙沙星膏,拆了一袋椭圆的冰袋递给乔奉天。乔奉天接过,握在掌里,觉得水润又舒服,还是粉色猪仔的圆圆模样。
  乔奉天强笑了一记,“还挺可爱的,枣儿挑的吧?”
  “恩。”郑斯琦拧开药膏盖儿。
  “就、就着贴着就行了吧?”
  “恩。”
  “小五子……小五子睡觉还老实吧昨天?我以前带他睡过,挺不认床,挺老实的其实。”
  “恩。”
  乔奉天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他惯以为人怒起来都是,招云布雨地动山摇的;他不知道有郑斯琦这么一类人,心下不悦,也敛的深深,不靠语言,只靠眉目,音调,姿态,甚至呼吸的频率来让你觉出些许隔阂不适,等你有意识了,才发觉到对方已经默默地不高兴了。
  乔奉天以为自己是又给他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郑斯琦递棉签的手一滞,棉签上沾了琥珀色的环丙沙星,里头掺了薄荷脑,闻着有清清凉凉的清淡苦味。郑斯琦的指节把棉签一抠。
  在乔奉天说对不起之前,他都没发觉自己给人闷不吭声摆了一道脸色。
  自己是在生气吗?
  觉着像。
  生什么气啊?
  不清楚。
  有些时候,情绪的确会来的莫名其妙,连一点征兆预热也没有的。虽然年纪逐日大了不少,不容易像年轻时那么冲动,那么不可理喻地突然情绪膨胀,但终究是个人,心里终究有一波三叠的时候。
  可多是对至亲,对挚友。
  乔奉天算什么?心里拿他当个朋友,总还一惊一乍兔子似的,触他耳朵尖一下恨不能一气儿蹦出二里多地去。就差划拉半个圈儿,指着那道三八线道,别越界,别过来,我的地盘,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跟你没关系。
  把自己的几根软肋捂得严严实实,裹得密不透风。十足十地武装姿态,十足十地怯于向前一步。
  可按郑斯琦看,他明明就是个瘦溜溜的塌肩小个子,心生的很大很落阔,温温柔柔大大方方装纳得下他在意不在意的所有人,唯独看不重自己。
  这种不可名状的奉献型人设,看的他很不爽。
  非常莫名其妙的不爽。
  要是赶上他念高中犯浑那会儿,早扯着领子跟在他耳朵边儿骂开了。
  你以为你谁啊?
  铁打的还是铜铸的?
  低个头示个弱怎么了?
  谁还能看不起你怎么?
  非就什么都不说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是吧?
  逞强谁能给你三瓜俩枣的钱花是吧?
  郑斯琦早就不大生气了,师承其父郑寒翁,把闲云野鹤一匹夫,泛舟独钓寒江雪的清孤做派学了八分。跟谁都能笑眯眯乐呵呵,见什么惹人发指的人、事儿,作壁上观地说一嘴不说一嘴的也就算了。
  平的像个勘破入定,除了五谷不分没别的毛病的老僧。
  偏偏就是他乔奉天。
  怎么那么有本事啊,怎么那么让他不高兴啊。
  “对什么不起啊。”
  郑斯琦把面前按他伤上,见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眼眶都润了,咧着嘴要往回退。
  “别躲。”郑斯琦口吻如同位家里熟稔的长辈,“现在知道疼,早怎么不躲,早怎么不上门诊啊?”
  乔奉天便不退了,紧着牙根让他涂。
  闹了一通,杜冬当时就扯着他要上门诊。乔奉天没那心思,快步追上女孩儿的父母想要好好解释,争取能不能再赔赔不是,道道歉,大不了再让男人站着捶上一两拳。只要能不上推乔梁上法庭,怎么都行,怎么都可以。
  只是男人女人似乎再无意和他多言语半个字,进了病房,重重摔上了房门,任乔奉天再怎么等,再怎么敲,也不理,也不开,只骂,只让滚。
  后来护士站的护士,领着值班主任和大厅保安来了,客气又不容拒绝的地把他和杜冬赶出了看护病房楼。
  乔奉天绷着心弦绷着嘴角,在大厅枯坐了半日,乔梁的监护病房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问得值班护士不堪其扰,烦不胜烦,恨不能直接动手赶人走。
  先生,没醒没醒,说了人没醒!
  郑斯琦涂好了药膏,皱着眉头又端详了一阵。
  “我看你这淤血一天两天消不了肿,还得去药房开个三七伤药片,你知道的吧?随便一个药店都有的卖,十几块一盒,刷医保卡说不定还能打个折。”
  郑斯琦伸手去拂他的鬓发,“头发长了,都粘上药了。”想替他挽到耳后,想想不妥,一滞一顿,收手了。
  郑斯琦倒挺意外,对方居然没缩着脖子躲。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儿?”郑斯琦问了。
  乔奉天也就如实说了。
  郑斯琦像是在琢磨似的,看着他的嘴角没说话。
  日将西暮,楼道的一扇偏窗外透出点不甚明亮的灯光。郑斯琦的鼻梁一侧光洁的,一侧是晦暗的,像他这个人,总坦阔敞亮,万里无云的模样。
  可一旦接触了,还是能查觉的。这个人内里是一潭深深深深的水潦,面上静寂无虞,甚至能揉进一幕剪碎的温柔晚星,可真要探进去,未必不深,未必不没顶。
  泰山坍于面前而巍然不动的四两拨千斤,这种人可能是雨,是风,是寥寥大漠,是蓊郁群峦,是你竭尽全力去翻越他,去拥抱他,弄得狼狈不堪,精疲力竭,抬头才发现他始终伫眙远处的一场大梦。
  “等等,我打个电话。”
  郑斯琦掏了手机,在屏上按了俩下,再把手机举在耳朵边上,转身拐进了消防绿色通道的楼梯口。
  乔奉天不知道他要打给谁,要干什么,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又戴回口罩,安安静静地等他。
  郑斯琦电话打的不长,约摸五六分钟。声音沉而温厚,断断续续能传来一两声,像在问候一个老友,时不时低低地笑起来。
  声带是最后衰老去的器官,好听的人说话是有魔力的,郑斯琦就有。抚愈疗伤,给予安慰,莫不过他带着笑意说一句淡淡诙谐,淡淡冷幽默的话。一定要具象化的话,则像一块绵实微甜,却包容踏实感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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