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24)
回了家,郑彧兴奋而拘谨,没换鞋,也只敢立在玄关处盯着乔奉天眨巴着眼。
“没有多余的拖鞋了,不用换的。”乔奉天笑着冲她招招手,“直接进来吧。”
郑彧盯着小五子的拖鞋,摇了摇头,“枣儿的鞋是湿的,枣儿不能进,爸爸说过的……”
得,这闺女教的真好。
乔奉天没辙,两步上前又把人拦腰一抱,两步踱进窄小的厕所,把人往干净的墩布上一放。在她头顶上说,“来回踩,使劲踩。”
郑彧听话地做起了高抬腿,像做游戏似的。
“鞋底干净了吗?”
“恩!”
“行了,下来跑吧,不怕了。”乔奉天伸手勾了勾她的小辫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把小孩儿留在客厅玩儿,乔奉天自顾自准备起了午饭。原本要炒青椒河虾,怕郑彧吃不了辣,就把青椒换成了毛豆,又另配了些胡萝卜滚刀块儿;素的就快炒了一把豌豆苗,过水去涩,炒是撒一撮绵白糖,既微微提鲜,也入口回甘;又切了只熟的有几分过的番茄,去皮打了汤。
盛饭的时候,猜出郑彧喜欢粉,乔奉天就特意用了只印了朵桃花的粉碗。他的生活用品大部分都是单的,这只小碗买来也纯属意外。
“半碗多么?”
郑彧盯着盘里的河虾摇头,“不多不多,枣儿能吃满满一碗。”
小五子咬着筷子头,也跟着接了句,“她跟我说她在学校小饭桌是吃的最多的那一个。”
郑彧冲他努嘴,“厉害吧?”
小五子极捧场地憨憨点头,“恩!”
吃得多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对女孩子。这话乔奉天搁心里想的,嘴上没说。他把团团圆圆的三个瓷盘子往俩孩子面前一推,“吃吧,趁热。”
窗外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里正泛着一股泥土濡湿的腥涩,据说有人很喜欢这样的味道。但山不可无蝶,人不可无癖,能理解。
乔奉天的两盆花叶万年青喜水,吃雨好活,他就忙开了纱窗,把老大的一盆挺费劲地抬上了空调的外挂机。雨珠子滚在了万年青油润的绿叶上,温柔吻去了一层蒙灰。
乔奉天回身倚着窗棱,摩挲着手上又开始泛痒的冻疮,看着两人低头夹菜,颇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架势。
小五子捞了一口蛋花,捻了手背上落着的一根葱丝进嘴。郑彧把剩在碗底的饭粒耐心地一粒一粒挑了个干净,快执着出了一对儿斗鸡眼,完了舔了舔嘴巴,又把最后一块豌豆苗递进了嘴里。
“好吃么?”
两个孩子是齐声应的,只是郑彧说的要响亮些。
乔奉天笑得蛮开心。
不到上学的时候,乔奉天也不着急,把郑彧照过来,指指自己面前的小马扎。
身为一个吃美妆美发这碗饭多年的资深从业者,看郑彧那头看久了,手痒的比冻疮还让她想锤墙。
这爸妈手是得多残才能给扎成这样儿,这手是刚长出来吗?
有文化人都这样吗?
“叔叔要帮我梳头发吗?”郑彧坐在马扎里抬头,盯着乔奉天那个精致的小鼻尖儿,“叔叔会吗?”
“我小叔是帮人理头发的,梳头可好了。”小五子不容他人质疑,也坐在沙发那头,支着下巴正经出声儿说。
“等着看吧,给你扎完就知道了。”
郑彧的头发明显遗传了郑斯琦,乌黑油润,握在手里像厚厚一沓玄绸。倒不很长,及肩,倘若长大能留到腰,也不知道要好看成什么样儿。
乔奉天用了一把气囊梳,是外国的一个牌子,无论把头发怎么不堪地搓洗揉弄,拿它梳一梳都会变得很顺。气囊梳掠过头发丝儿的时候,会发出“哗哧哗哧”的动静。惹得郑彧缩着脖子不住笑。
“来,别乱动。”乔奉天拿手托起他藏着的下巴,“抬抬头。”
郑彧捂着嘴,“嗯嗯,不动。”
小五子看他俩就像看一出活把戏。
乔奉天给梳得还是两条双马尾,只是高度放矮了,不至于紧抓着头皮似的那么疼。那样扎久了易局部脱发,毛囊发炎,发隙也会逐日增大。给松了编绳才发觉,郑斯琦给郑彧用的是塑胶的细圈儿皮筋,又紧又涩摩擦巨大,松也不好松,解也不好解。乔奉天就给换成了裹了绒面的,也绑的结实。
郑彧被乔奉天的手抚的懒洋洋的舒服,就想这么往后一靠,干脆睡他怀里好了。
应该就像仰进一团流云里一样温煦柔软。
“行了,看看吧。”控制不住职业习惯,乔奉天虚擦了擦郑彧的后颈,佯装扫去了一层碎头发。
小五子在对面端着面台镜,正对着郑彧的脸。
“你看吧,我就说我小叔梳头可好看了吧,你自己看,多好看!”
乔奉天给郑彧换了个分发比例,原先是五五分,他给改成了三七分。掐住发尾的那里,挑了一缕出来拧了两圈,翻出了一个一个类似毛衣针脚里的铜钱花。
仗着满脸童真,原先一高一矮的辫子郑彧勉强还给hold住了,这下的新发型大方里不失童趣,整饬里又带俏皮。郑彧伸手自己捧着镜子,盯着都不愿挪开眼了。
“好看的不得了,叔叔好棒……”
乔奉天捻干净了梳子上的头发,“一般一般。”
“是真的!枣儿好喜欢你啊!”
乔奉天给说的一愣,看郑彧站起来转过头,鼻尖儿都泛着粉了,“哎?”
郑彧干脆一步就一步上前,猛往乔奉天怀里一扎,拦紧了他的脖子。
乔奉天勾着她的腰,哭笑不得地望着不明所以的小五子,“小心小心。”
“乔叔叔……”
郑彧自顾自把脸埋在乔奉天的胸口,闷不吭声地贴了会儿。
“怎么?”
“枣儿能亲你一下么……”
“哎?”又是一个楞。
郑彧仰起脸,都没等乔奉天回答,在小五子带了醋意的瞠目里凑到他的腮边,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吧唧了一口,又像是不够,又亲了一下,还拿鼻尖在乔奉天带着肥皂味儿的颈窝里摩挲流连。
“枣儿真的特别喜欢叔叔,枣儿明天还能来嘛?”
算起来,这是乔奉天第一次被人真切地说喜欢。只是说喜欢的人,是个小萝卜头,小得可以暂时忽略性别,小得恐怕她自己连“喜欢”该是个什么正经模样都还说不清楚。
只是,这不妨碍乔奉天的耳根不可遏制地发红发烫。
听着雨珠滴答,乔奉天说出来丢人——他在郑彧的眼里,找到了几乎令他受宠若惊,一刻不含杂质的认同与归属。
他僵着嘴角,点点头,“……好、好啊。”
郑彧拿了乔奉天的“通行许可”,又连着两日大摇大摆地跟着小五子回家。乔奉天懊恼自己一时口快,问郑彧爸爸知不知道她在旁人家吃饭,小妮子也是一味点头。没辙,领回家给老老实实烧饭吃。
倒是委屈了小五子。
原前乔奉天就疼他一个,倒不觉得咋地。这会儿冒出个横刀争宠的,不是吵着要抱一个,就是嚷着想亲一下。嫉妒的他也想一猛子扎乔奉天怀里撒个娇,也憋着鼓劲儿就是不好意思说。
化悲愤为动力,晚上一回租的回迁房就闷头念书写作业,郎溪带过来的连环画儿瞄都不带瞄一眼。
乔梁看他煞有介事地锁着眉头,认真得不行,就出声侃他,咋,明儿就去考清华北大啦?咋这么开窍这么刻苦呢。
小五子头也不抬,期末,我要考过我同桌儿!
嗬,听着是明里暗里要剑拔弩张啊。
哎,你不跟爸爸说你挺喜欢她的嘛,啊?说她漂亮可爱。乔梁笑着捏了捏小五子的耳朵。
小五子笔下一顿,又红了脸,那、那是原来。
郑斯琦忙得口腔壁里生疮,疮面红里发白,疼的喝水都像往嘴里塞刀片儿。
这边刚敲完了论文初稿点了保存,摘了眼镜,转了转脖子,“嘎吱”脆响冒了一脑袋金花,那边搁着的手机就嗡嗡响了。事儿就跟泄洪似的,马不停蹄地往怀里奔。
“喂您好?”郑斯琦起拉开抽屉,掏了一盒拆了封地维c片。
“请问是郑彧小朋友的家长是么?”电话那头说。
郑斯琦从小盒子里掏了一片丢进了水杯里,挑了下眉,“是,怎么?”
“啊,是这样的。”
对面的女声带笑,但听着正犹疑而微微紧张,“我这边是手拉手小饭桌机构地,我是手拉手利南区的机构负责人。打电话是想跟您反馈一个情况,您地女儿郑彧小朋友啊,她……”
郑斯琦端着水杯没喝,一下皱起了眉。
“她怎么了您说?”
“这边负责登记的老师跟我说您女儿……三天没来吃饭了。”
第25章
接到郑斯琦电话的时候,乔奉天正煨着一锅小排。昨儿买的菠萝是半熟,过酸过涩不易生食,乔奉天就给切成了小块和小排一起烧。锅底是凉油入冰糖煮的焦糖底,配上菠萝,该是小孩儿爱吃的酸甜口。
盯着那个未知号码,觉着有几分眼熟,看了两秒才按了接听键。
郑斯琦口吻如常,只是能听出话里隐了几分怒意。俩人两句一谈,乔奉天啼笑皆非地捧着电话,这才反应过来——郑彧这小妮子跟他爸撒谎,跟他自己也撒了谎。
“我现在过去方便么?”郑斯琦“能报下门牌号么?”
“……13栋105。”
乔奉天把装了白莹莹米饭的电饭锅内胆锅端上了饭桌,拿饭铲翻搅了两下,接着弯起手指头“嗒嗒”叩了叩桌面。发了个信号,郑彧和小五子活像到点喂食,从林立探出头来的两只金丝猴,立马闻声从沙发上直起了身。
“开饭了嘛?!”
乔奉天摸了摸鼻子,看着郑彧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由扶额冲她如实说道,“枣儿……你爸要来逮你了。”
快去里屋躲躲吧。
郑斯琦印象里的枣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粘他粘的想块狗皮膏药,哪儿有张嘴就胡说还天天准点儿就往别人家钻的时候?郑斯琦停了车,在铁四局宿舍院儿里来回转了三圈儿,犄角旮旯胡同巷儿都钻了,愣是没找到13栋402.
扯了扯衣领,没辙又拨了电话。
“恩,你说。”
郑斯琦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那个,我没找着13栋。”
乔奉天回头看郑彧扯着小五子急的在屋里提溜乱转,摸了摸脖子,“长了爬墙虎的那一栋,你找着了抬头看,看四楼东头那个窗户摆了盆滴水观音,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