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论是狄息野还是所谓的表哥,柳映微都不想见。
他抿着唇,试着拒绝:“父亲,我……”
“我晓得衙门里那些个年纪大的乾元你看不上,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好不啦?怎么,现在连我们柳家本家出来的少爷都瞧不上了?”柳老爷察觉出柳映微的抗拒,稀疏的眉毛狠狠地抖动了几下,眼瞧着要发火。
柳夫人见状,连忙按住柳映微的手腕,抬手将方才端来的蟹壳黄塞在了他的嘴里。
酥脆的饼皮糊在上颚,柳映微一时发不出声音,只听姆妈软着嗓子替自己讨饶:“老爷,映微不是看不上那位表哥……他是个坤泽,要见陌生的乾元,肯定会害怕的呀!”
柳老爷这才面色稍缓:“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柳家的少爷可比狄家的少爷本分多了!”
言罢,将面前的碗端起,一口喝尽了里面的粥。
“车已经安排好了,你吃完饭,换身衣服就出发去码头吧。”
柳老爷的命令不容置喙,柳映微捏着粥碗,眼眶微微发红,嗫嚅着唤了声“姆妈”。
“映微……”柳夫人知他心里有苦难言,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只是见一面,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柳映微苦笑着抬起头。
他将自己发凉的手指从姆妈的手里一点一点抽离:“姆妈,全上海滩还有谁不晓得,我要嫁给一个成日与小先生厮混的花花公子?”
“……现在,父亲又叫我大张旗鼓地去见另一个乾元,是将我当成什么了?”
柳映微质问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来都只是一枚漂亮的筹码罢了。
“映微……”一缕碎发从柳夫人的鬓角滑落。
她狼狈地伸手,想要再抓住儿子的手腕,可惜柳映微已经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柳夫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绞。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失去了帮助儿子的勇气。
以前,她刚带着柳映微回到柳家的时候,还会想,一定要找到那个与柳映微结契的乾元,为此,她可以抛却所有的荣华富贵。
可她现在不想找,也不敢找了。
柳映微注定是要嫁给狄息野的,就算她将那个已经“死了”的乾元找到,又有什么用?
柳映微回到卧房,绷着脸换上了那件狄夫人送给自己的旗袍。
柔软的布料流水般滑过他的腿根,犹如幼鸟柔嫩的羽翼,带起一串细密的痒意。
既是做戏,柳映微便得将自己当成狄家的二少奶奶,在身上打上狄家的烙印,好讨未来的婆婆欢心。
他也像是一只羽毛华美的鸟雀,生着再漂亮的翅膀,也只能永远待在属于自己的金丝笼里。
“少爷,您又要去哪儿啊?”站在一旁的金枝儿见柳映微情绪低落,忍不住宽慰,“过几日,您身子好了,就可以回学校了……见了沈家的少爷,您的心情兴许能好些。”
“清和有自己的事,我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他。”柳映微坐在梳妆镜前,叫她替自己拿耳环,“珍珠的就好,不要太显眼。”
“好嘞。”
“我记得还有一条珍珠项链。”柳映微待金枝儿将耳环拿来,又吩咐,“也拿来吧。”
金枝儿自是应下。
柳映微麻木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他的灵魂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坤泽梳妆打扮,最后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模样,心上的裂痕悄无声息地渗出了鲜血。
他被禁锢在一个名为“柳映微”的躯壳里,再也没办法做连余哥的央央了。
柳映微僵硬地抬起手,指尖在脸颊上带出一道微红的印子。
他听见金枝儿抱着首饰盒念叨:“少爷,您去狄公馆参加茶会的时候,都没戴这条项链呢。”
“那时候不需要。”柳映微微微歪了一下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来,“且戴了,过分张扬,狄夫人不会喜欢的。”
他顿了顿,手指按在了冰冷的珍珠上:“可现在,我爹需要我张扬。”
整个柳家都需要他张扬。
“这样啊……”金枝儿似懂非懂,红着脸喃喃,“我不懂这些,只觉得少爷戴项链好看。”
柳映微眼里流露出一丝艳羡。
不懂的时候,什么都好,真懂了,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留给柳映微低落的时间并不多了。
“好了,走吧。”
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领着金枝儿下了楼。小汽车果然如柳老爷说的那般,已经在柳公馆前等着他了,门房阿贵候在车前,见他来了,殷勤地打开了车门。
“少爷,”阿贵在柳映微弯腰往车厢里钻的时候,悄声道,“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柳映微的动作顿了顿。
阿贵将声音压得更低:“夫人说,若是您当真不愿意嫁给狄家的二少爷,柳家的这位少爷也是可以考虑的。”
“不必。”柳映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深深的无力感将他笼罩,“去和我姆妈说,不要胡思乱想。”
阿贵抓着头发,轻“哎”一声。
他不明白柳映微的心思,只是个尽职尽责的传话筒:“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言罢,关上车门,目送载着柳映微的小汽车开出花园,直至消失在柳公馆前的马路尽头。
缠绵的雨水将将止住,天上的乌云如烟如雾。
柳映微前往码头的时候,狄息野刚被金世泽艰难地带回金公馆。
这金家的乾元少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不知道狄息野的后颈受过伤,但多多少少猜出来,他是到了易感期。
易感期的乾元需要坤泽安抚,情绪才能恢复正常。
“不得了啊,”金世泽托着狄息野的手臂,气喘吁吁地抱怨,“你口口声声说只喜欢中庸,实则早早和坤泽结了契?”
头晕脑涨的狄息野哑着嗓子否认:“没……没有的事。”
他的脑袋里和心口都有一团火在燃烧,一团在烧理智,一团在烧灵魂。
“还没有呢,”金世泽自是不信,“只有和坤泽结了契的乾元才会有易感期!”
“……我娶了沈清和,到现在还没易感过呢。”
言辞间,竟是有些失落和遗憾。
狄息野耗费了一身的力气与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火苗抗争,没心思争辩,只不断重复:“关起来……把我关起来!”
“好好好,把您这位爷关起来。”金世泽翻着白眼踹开客房的门,“委屈您先在这儿歇着了……别担心,暂时没人会发现你住在我家。我爹有应酬,我姆妈去外头打牌,一般半夜才会回来。”
可金世泽忘记了一个人——他那“天真无邪”的夫人,沈清和。
他正说着话,客房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少爷,少奶奶的车回来了。”
“啊?”金世泽一愣,继而手忙脚乱地将狄息野扶到床前,“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绳子。”狄息野磨着牙根,每一声喘息都像是野兽的嘶吼,“快……用绳子把我绑起来!”
沈清和是坤泽,他无法保证自己闻到坤泽信香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金世泽也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找来一截麻绳,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将狄息野死死地绑在了床上。
“你忍着点啊,我先去应付沈清和。”金家的少爷一边嘀咕,一边问门外的下人,“少奶奶下车了吗?”
“少爷,少奶奶已经进门了,正问您在哪儿呢!”
“先拦着他,就说我在餐厅……哎呀,这绳子够不够结实啊?”金世泽的鼻尖冒出了汗珠,再三确认狄息野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方才不安地退出房间,“二爷,你忍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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