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狄家纵使不经商,名下的产业也比寻常人家多,一座面粉厂,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啊。”金枝儿的失落明摆在了脸上。
她为什么难过,不言而喻。
单纯的丫头还当狄家大少爷的面粉厂出了事,自家的小少爷就不用嫁人了呢!
“行了,别难过了,去帮我把旗袍烫一烫,千万别有褶子,姆妈看见会生气的。”
金枝儿垂头丧气地应下,转身抱着旗袍去熨烫了。
柳映微望着她的背影,再次轻声叹气。
无论面粉厂的爆炸是不是真的,这样的流言蜚语能传进金枝儿的耳朵里,都印证了狄家不是什么福地。
也不知道那狄家的二少爷是不是真的纨绔。
柳映微隐隐头疼起来。
他自身的问题暂且按下不表,若是会牵扯进狄家两兄弟的纷争,他宁可嫁给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小开!
“映微。”柳映微正烦恼着,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他循声起身:“姆妈?”
柳夫人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严肃古板的中庸丫头:“我让人给你做了两件披肩。现在是新时候了,好些人家都把坤泽送去教会学校念书,据说他们都喜欢穿这样的披肩。”
两个丫头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披肩让柳映微试。
柳映微匆匆扫了一眼:“姆妈,父亲给我准备的旗袍是雪青色的,就不要用暗红色的披肩了吧。”
“也是。”柳夫人抬手拎起另一条雪白的披肩,“这上面的花纹是奶黄色的,也很好看。”
他压根不在意花纹的颜色,只垂眸道:“姆妈,明日,您同我一道去吗?”
柳夫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强笑了几声:“怎么,害怕?”
“姆妈——”
“映微,姆妈就算和你一道去,到时候,你也得陪在狄夫人的身边。”柳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狠下心来颤声提醒,“你要习惯——日后,这样的茶会或许就要你来办了。”
柳映微的牙不自觉地咬在了下唇上。
他的肩头虽披着软绵的披肩,却觉得四肢百骸都蔓延着寒意,冰冷的风甚至刮进了骨缝,吹得他不住地发抖。
但是柳映微没有反驳。
他只是点了点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
初夏难得的晴天,狄息野一大早就被刺耳的谩骂声吵醒。
他枕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打量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直到圆脸的少年推开卧房的门,才懒洋洋地支起身:“怎么了?”
少年憨笑着抓了抓头发:“二少爷,老爷和夫人喊您下去呢。”
“喊我做什么?”狄息野明知故问,一派纨绔子弟的不成器模样,“大哥的面粉厂出了事,不会是要我去收拾烂摊子吧?”
“……我可不感兴趣。要不是听说今天家里有茶会,我才不会回来……对了,我还叫了几个在大世界里认识的荷兰犹太人。人家可是唱诗班的主唱,别怠慢了他们。”
“少爷,您的朋友,我们怎么敢怠慢?……但让您下楼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我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至于面粉厂的事……”少年为难地提醒,“您可千万别提了,为了这事儿,大少爷挨了好一顿训,连在衙门里,老爷都没给他好脸色瞧呢。”
狄息野兴趣缺缺地起身,示意少年将挂在衣柜里的深色西装拿来:“这么说,父亲是打定主意将面粉厂的烂摊子交给我了?”
“哎呀,二少爷,您让我怎么说呢……”
“罢了,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狄息野套上西装,弯腰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拿起架在鼻梁上,不等少年跟上,转身晃出了房间,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狄家半洛可可式的客厅里,满地都是茶碗的碎片。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缩在楼梯口,一道人影跪在满是狼藉的地上,不是狄登轩,又是谁?
“不要再找借口了!”
砰!
飞溅的瓷片随着厉喝落地,堪堪擦过了狄息野的裤管。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省得沾染茶水,也正是这半步,引起了端坐在沙发上的狄夫人的注意。
“息野。”狄夫人优雅地抬手,珍珠手镯顺着青色的布料无声地滑落到了小臂上,“快来向你父亲问好。”
狄老爷的脸色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闻言,没好气地哼道:“舍得回家了?”
狄息野耷拉着眼皮,溜达着来到沙发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爹、娘,这是闹哪一出啊?”
“二弟。”跪在地上的狄登轩难堪地抬头,“面粉厂出事了,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面粉厂出事了?”狄息野诧异地反问,“这可是大哥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厂子,怎么会出事呢?”
“我——”
“够了!”狄老爷子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将起的争吵,抬手指着狄登轩的鼻子,大骂,“还嫌不够丢人吗?今日我去衙门,都替你抬不起头!从今天起,面粉厂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老二……”
他话锋一转,看着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靠在沙发上的狄息野,气不打一处来:“你像什么样子?外头的小开都没你这么不像话!”
“爹,我什么样子,您不知道吗?”狄息野微弯了腰,笑眯眯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脚一抬,满不在乎地用皮鞋的鞋尖踢飞了一块碎瓷片,“反正家里的事有大哥顶着,我只要不发疯就好了,不是吗?”
他说话时,松散的衣领敞开了大半,露出了紧贴在颈侧的漆黑项圈。
狄老爷的瞳孔骤然紧缩,胸腔更是传来拉风箱般剧烈的响动。狄息野却不以为意,他气完狄老爷子,扭过头,见母亲依旧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沙发上,不由自嘲地勾起唇角:“好啊,我接手我哥留下的烂摊子,但你们总得让我得点好处吧?”
“你说。”狄老爷子强忍怒火,“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
“我不要娶亲。”狄息野直言,“我还没玩够呢……爹,你也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了吧?我每日都和电影明星厮混,要是柳家的小少爷嫁进来,我还怎么玩?”
他话未说完,脚边就碎开了一个新的茶碗。
“混账东西!”狄老爷子扶着椅背,颤颤巍巍地起身,怒视狄息野,“别以为你爹我不知道……你只对中庸感兴趣。两年前,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连后颈都抠坏了,如今找这么些个坤泽,不过是想恶心我们和柳家罢了!”
“……你怎么、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狄息野插在裤兜里的手随着狄老爷子的话,一点一点攥紧,面上却毫无波澜,甚至歪着头,嬉皮笑脸地问:“那您到底还要不要我接手面粉厂啦?”
他耸了耸肩:“现在不让我去当替罪羊,您在衙门里也不好交代吧?”
狄息野将一切都摊在台面上,气得狄老爷子一口气噎在胸腔里,再次喘成了破风箱。
“既然如此……”狄息野打量着狄老爷子的神情,了然颔首,“那就这样吧。我亲自去柳家退亲,面粉厂的事也自此与大哥无关。”
“你个混账——”
“息野。”
狄老爷子的怒斥被狄夫人淡漠的嗓音压制了下去。
狄息野脸上的笑容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藏在裤兜里的手再次攥紧:“娘,您也要逼我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吗?”
“你的婚事决定了狄家的未来。”狄夫人端起桌上最后一个完好的茶碗,气定神闲地吹去茶沫,“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要求你,不要叫我和你的父亲丢脸。”
狄息野满心的斗志随着狄夫人的话逐渐冷却,最后被风一吹,全化为了齑粉,而他身体里的血液也都好似随着那句“不要叫我和你的父亲丢脸”凝固了,变成一枚又一枚细长的针,在血管中横冲直撞,最后将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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