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间淡化了一些回忆,但狄息野永远忘不了,他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央央的感觉。
很奇妙,破旧的小房子里,闪着最绚烂与最纯粹的暖阳。那些流动的光影在央央精致的侧脸上流淌,照亮了一簇在空中浮动的细小灰尘。即便他早已想不起来两年前的央央对自己说了什么,也依旧忘不掉那惊鸿一瞥。
正是那一眼,让狄息野明白,有的人即便穿着最简陋的粗布衣裳,不施粉黛,也比其他人都好看。
他的央央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而他们的爱情水到渠成。
狄息野只看上了一个央央,央央也只看上了他。
他俩之间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性别了。
狄息野不在意央央是个中庸,温存时偶尔也会想,如果爱人能闻到自己的信香,会有多喜欢。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他的信香是雪后的青草地香,草香中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冽。
可是今日,一个大世界的玻璃杯,居然闻着他的味儿吐了。
“你……”狄息野倒吸一口凉气,攥住坤泽手腕的五指不自觉地松开,被面具遮挡住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愤怒地质问,“你居然觉得我恶心?!”
吐完的柳映微浑浑噩噩地软倒在墙边,手脚冰凉,四肢发冷。
他压根没听清狄息野在吼什么。
跑。
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嘶吼。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柳映微难受得没心思管后颈上是否浮现出了结契的花纹,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远,在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之后,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起身往原先的房间跑。
狄息野哪里肯放过他?当即伸手,一把拽住了柳映微的手钏。
“你到底是谁,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
柳映微又如何敢逗留,即便被桎梏住了手腕,依旧奋力地挣扎。
两厢撕扯,手钏的断裂就是一瞬间的事。
叮叮咚咚。
圆润的碧玺珠子如迸溅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木质地板上。
柳映微呆愣当场,继而倏地抬眸,愤愤地瞪向戴着面具的罪魁祸首。
只一眼,面具下藏着的丹凤眼水汽缭绕,宛如两颗被露水打湿的黑葡萄。
狄息野的心猛地一坠,又被无形的丝线高高拉起,抛到了九霄云外。
央央也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可央央不是坤泽。
但面对这双眼睛,狄息野莫名地心虚:“你……”
他顿了顿,松开手,窘迫地改口:“抱歉。”
看着散落在地的碧玺珠子,柳映微的眼前弥漫着一层又一层黑雾。他其实还没缓过神来,不仅胃里不断翻腾起恶心,心还在为手钏滴血。
他听不清乾元在说什么,只觉得可悲。
手钏是姆妈送给他的礼物,说是可以保平安。
遇到乾元,还能有什么平安呢?
柳映微狼狈地后退半步,脚踩到一颗珠子,差点摔倒。
“小心!”狄息野又伸手,可惜这一回,坤泽灵活地躲开了他的触碰,还在下人们出现前,扭身跑远了。
“二少爷!”
“二少爷,您这是……”
“哎呀,这是……这是碧玺呀。”
狄息野望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恍然回神。
翠绿色的碧玺散落在他的脚边,仿佛一滴又一滴熠熠生辉的琥珀。
“收起来。”狄息野沉默片刻,将满心的愁绪按下,转而吩咐下人,“仔细点,一颗都不许少。”
与此同时,柳映微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了屋内。气恼的坤泽们还在叽叽喳喳地抱怨狄家的不是,有人注意到了他,见他无声无息地坐下,也就收回了视线。
柳映微无暇顾及旁人,用颤抖的手端起茉莉香片,硬生生灌下了大半杯。
他是个坤泽,身子弱,吐了那么一回,整个人都蔫了。
但茶会将将开始,柳映微想走,为了柳家的颜面,也得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他半倚在椅子里,纤细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桌上,被窗外的光一晃,透出丝病态的苍白来。
也恰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映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穿着松针绿旗袍的狄夫人站在大厅里,全然不顾旁人的视线,也无视了他面上的面具,摆明了承认他狄家二少奶奶的身份:“来这儿。”
她端庄地摇着一把混着金丝,扇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的团扇,浅笑着打量着他。
电光石火间,柳映微忽地心生一计。
他应声起身,先是规矩地行礼,然后扶着桌子,狠狠又虚弱地晃了一下身子。
机灵的下人们立刻上前搀扶,狄夫人也吓了一跳,扶着丫头的手匆匆走来:“你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狄夫人,我无碍。”柳映微欲言又止,偏头往窗户边上看了一眼。
这泫然欲泣的一眼,引起了屋内坤泽们的共鸣。
“狄夫人,今日茶会,您到底请了些什么人?”有脾气冲,家境又好的,直接质问,“怎么……怎么还有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坤泽?”
也有含蓄些的,娓娓道来:“狄夫人,阿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日里在公共场所,大家没的选,同处一室也就罢了,现在在您的家里,怎么也要我们同他们共处一室呢?”
几番话说得狄夫人云里雾里。
她蹙眉往窗前一站,方才明白坤泽们话里的意思,握着团扇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与她靠得近的柳映微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微松,顺势道:“狄夫人,我有些不舒服,只怕是不能再在茶会上待下去了。”
不等他说完,屋内的坤泽接二连三地表示身子不适。
要不是顾及着狄家在衙门里的地位,他们怕是早就甩脸走人了!
狄夫人到底是狄夫人,面对一屋子的坤泽,强忍住怒意,先是道了歉,后又安排他们去别院歇息。
“我保证,茶会正式开始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映微,你跟我来。”狄夫人安排完旁人,一把抓住了柳映微的手,“我有一件礼物,本来打算茶会后送给你,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只能拿来给你赔罪了。”
柳映微不得不微笑着应下,见狄夫人扭身冷脸吩咐下人将玻璃杯们赶走,心下了然,自己短时间内依旧没法回家。
“我今日看见你穿的旗袍,就想着,这礼物该是送对了。”狄夫人将柳映微带入一间静室,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盒放在了他的手上,“试试吧,你穿上它,肯定好看。”
那是条乳白色的丝绸旗袍,面料昂贵,剪裁得体。
柳映微乖顺地跟着中庸下人去了屏风后,脸上得体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面无表情地扯下父亲为自己准备的旗袍,心不在焉地换上了狄夫人喜欢的旗袍。
柳映微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出来,自己是何种模样——婉约的,如同一只被裹在乳白色雾气里的蝴蝶,想要振翅高飞,却发现翅膀只是摆设。
他瘦削苍白的身体被不同的布料包裹,透出来的风情却是一样的娇媚。
这是所有人喜欢的模样,也是他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果然好看。”狄夫人从柳映微走出屏风的那一刻起,嘴里的赞美就没有停下来过,“我们息野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柳映微微垂着头,心知该说点什么,可是嘴角刚抬起,嘴里就泛起了苦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在,狄夫人当他害羞,并未追究,只吩咐下人倒两杯茶来,还问他要不要吃凯司令的奶油小方。
“刚刚已经吃过一些了。”甜腻的名字入耳,柳映微隐隐作呕,连忙拒绝,“我喝些茶就好。”
“也罢。”狄夫人又问他玩不玩牌,“今日茶会后,留下来陪我打一圈。”
柳映微的迟疑表现得恰到好处:“我不太会玩牌……茶会后若是回去迟了,姆妈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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