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去想,但琴酒呢?
他也有要做的事,即使和自己待在一起,永远亮着的电脑屏幕就是证明。
唐沢裕不知道怎么说,很难描述他这种忽然回过神来的失落感,像一个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彩虹泡泡被戳破了,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问话迟迟不得回答,琴酒看着他,神色带了点不显山露水的危险。
他的手捋过发梢,不动声色地按在后颈,语气却变得更轻柔,慢条斯理,几乎带着点诱哄的意味道:“说。”
“想出去吗?还是……离开?”
他瞳色很深,几乎像不见光的墨绿沼泽,眸光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的人望风而逃。可惜这里并没有外来者,狭小的船舱里只有两个人,被他握在掌心的猎物沉浸在低落的心情里,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危险。
琴酒用指腹按下去,感到手下的皮肉在用力下微微凹陷。他视线微眯,犬齿无意识磨了磨,慢慢俯下身,向那个方向凑过去。
唐沢裕忽然说:“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刚一张口,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牢牢地闭上嘴。这种欲言又止的姿态琴酒熟悉,那几乎是他标志性的、闹别扭的神色。
唐沢裕忽然不打招呼地把他的风衣拽下来,团成团塞进衣柜,又闷闷走开,盘腿把自己砸在床上。
琴酒无奈道:“怎么了?”
凉意从眼底褪去,银发的男人从门边跟过来。唐沢裕说:“我没有事。忙你的去。”
琴酒在身旁停住:“我也是。”
“哦。”
唐沢裕埋头看地板,过了一会又无意识卷了缕他的头发。琴酒的余光看他的手,先是食指拿银发绕圈,然后又开始编辫子,一下又一下。
他又换了一种提问的句式。
“之前,你去哪了?”
“……去处理一些事。”琴酒斟酌着开口道。
他对唐沢裕的情绪变化不明就里,于是尽可能模糊词藻,使回答语焉不详。想不到唐沢裕不依不饶:“什么事?”
“……”
“和黑道有关吗?逃亡、复仇,还是有人背叛?”他追问,“或者局势不安定,必须要清洗卧底?”
唐沢裕仰脸瞪着他。琴酒的喉结滚了滚,两人的姿势一站一坐,这使他的目光里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如果我说是,你会怕吗?”
“这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唐沢裕忽地怒了。他猛然从床边站起来,却因为身高不够,依然仰头看他:
“问题在于,你根本什么都不肯说!”
在他的视角看琴酒,男人的神色依旧平静。他知道所有,也隐瞒一切,琴酒藏得太深,以至于唐沢裕很长一段时间看他都是不动声色的。
一个人时他在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又收回,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唐沢裕不敢出去。他花了很久才理清这一深藏在潜意识里的畏惧:如果自己完全什么都不记得,而醒时又没有一个人在,那他会立刻花最大的精力将环境摸得熟透。事实上,琴酒第一次离开时,唐沢裕就是这么做的。
可偏偏现在有人陪了他一天……一天不止。
近两天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有人在。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又因为对方已经打点好一切,就享受着这份纵容与迁就,可这是不对的。
被他遗忘的事不会因逃避而消失,只会转移给另一个人,想到这里唐沢裕就不愿再安于现状。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是琴酒。
他始终在回避核心的那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他问他手铐为什么不肯摘,琴酒不答,所以唐沢裕不追问,但他难道能这样闭耳塞听一辈子吗?何况琴酒是第二次这么问。
怒火将唐沢裕的头脑冲刷得非常清醒,第一次是他主动抱上去,时间持续太久,他因尴尬而想要挣开,琴酒不放手,也俯在耳畔低低问:“怕吗?”
问句的宾语是什么?
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怕,知道自己有什么让我畏怯的东西吗?枪、弹药;追杀、死亡。可他为什么认为我会对这些却步,凭什么这样揣测?
无论再怎么修饰动机,这就是他一个人的忖度,站在自我视角的主观臆断!
唐沢裕看着他的脸,忽然又觉得委屈。
可他为什么要惧怕一只拿枪的手,如果枪口向外,武器的唯一作用只会是保护他,顶到额头上他才会考虑要不要跑。
何况信纸上的字迹那么写:
【……可能同居人看着凶,不过并没有事。他不会害你,他是你的。】
……
他是我的。
句号让这段话截然收止。后面并没有加什么,他是我的……男朋友?爱人?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不存在任何的名词作为修饰语,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口吻中的笃定。
这是唐沢裕起先试探的底气吗?他不知道,但他现在的的确确失望了。
唐沢裕说着就觉得眼框发热,喉咙也被微微的热流哽住。哪怕再多说一个字,已经沙哑的声线都能将他的委屈泄露得一分都不剩,可他又不想在这时露怯。
他猛地别过脸,一下子往床上坐回去,拿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只露出背对着他。
时间一下子过去很久。
他慢慢听见身后的响动,男人蹲下来,低声道:“我的错。”
你哪有错,错在哪?
唐沢裕根本不想理他,又往被子里拱了拱。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气息探身过来,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唐沢裕想挣扎,却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右手被掰过去,一时间立刻更生气了。
他感到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温柔而强硬——将一个铁圈推到指根,随后咔哒一声。
一个一直存在的重量一轻,一截金属落到地上。
唐沢裕过了一会才回过神。
他从被子里蹭出来,看了看地上滚落的手铐,接着又转向琴酒。银发的男人垂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明天。”
他顿了顿,“处理好一些收尾后。”
右腕的手铐已经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戒,简洁而流畅的款式。相比订婚戒指,正式的婚戒往往会显得更朴素,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需要那么多装点的。
琴酒说:“带你出去。”
第188章 正义逆反(5)
琴酒的动作一向迅速,答应的第二天下午,已经带回了一张船体的结构图。
“这里是主甲板。”
他点在船头,紧接着指尖依次往上,“客舱、公共区域、起居甲板,救生艇舱。驾驶室,罗经甲板。”
唐沢裕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扫过去。“这艘船原来这么大么?”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向后望了望一览无余的船舱,又看向结构图上的庞然大物:“我完全想不到。”
事实上,在他之前的猜测中,一艘普通的客轮就顶破天了,他还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在逃亡海外的走私船上。可从结构图上的比例尺换算,船头到船尾,足足三百六十多米,世界上最大的航母也才不到三百米左右。
在唐沢裕的常识库中很难找到什么与之相仿的事物类比,一艘近四百米的豪华邮轮,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范围。
“……简直像一座海上的钢铁堡垒。”
“它确实是。”琴酒无声地带了点笑,“现在的环境感觉不到,是因为我们主甲板下,靠近海面的位置。”
他指尖下划,转而点在了主船体侧面,那里有一排向外的圆形舷窗。
“甲板上下互不相通。上层是正常运营的商业区域,免税店,赌场,公园,……应有尽有。每年它都会迁移母港,冬春在东南亚,夏季则转向北美。这一趟就是转港航线,从东京港出发,最终目的地在旧金山。”
“向东横跨太平洋?”
唐沢裕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甲板上下不相通,那你之前在忙的,就是甲板以下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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