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给的“炽热的心”的提示太过抽象,直接去找实在是没什么方向。
其他学徒看起来也一样没有方向。
不过,般若画院里不止他们这些学徒,还有很多成熟的般若师——至少,老师们也是要画般若绘的。
他们画般若绘,肯定也需要金色颜料。
那直接去偷点他们的颜料来不就行了?
他有没有一颗炽热的心难说,但反正是有一个歪门邪道的脑子。
一不做二不休,舟向月用了几天时间,偷偷地去找他们的颜料。
他发现金色颜料似乎真的十分珍贵,所有老师手上的金色颜料都没有余量,每次都直接用到了画布上,根本没有多的可以让他偷。
不过他倒是有了另一个发现——颜料是每隔一段时间从一个房间统一运来的,五种颜色的基本颜料会分送给画院的各个般若师,包括学徒在内。
而金色颜料,则是每个般若师自己去那个房间里取回的。
经过几天的蹲守,他发现那个房间外面平时都会有人看着,似乎只有每隔三天在他们下午上课的时候会有人出入,打开房门。
在这几天时间里,教室里的鬼影越来越多,他们就那样沉默地挤在所有学徒身边,对着他们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露出里面幽黑恐怖的喉咙。
舟向月因此坐得越来越靠近郁归尘,几乎快要挤上他的椅子。
郁归尘好像因为之前对他发火心怀愧疚,他这么挤过来居然也默默忍了。
但即使如此,舟向月也真的不想再在这样的教室待下去了。
他是可以装作看不见,但这精神污染实实在在地摆在身边,被那些漆黑眼窝和喉咙时刻对着的感觉实在是受不了。
于是,这天下午他直接逃课了。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同样是在这天下午,钩吻和格桑带来了金色颜料。
不多,只有一小碗,放在格桑的桌上,但足以赢来众人羡慕的目光。
格桑身边向来不缺少围绕的人,这下更多人凑过去,痴迷地看她用笔蘸一蘸颜料,描画在已经色彩斑斓的般若绘上,为画面增添上金黄的绚烂光泽。
有人讨好地问她:“格桑,你的金色颜料是怎么找到的呀?”
格桑微笑着抿一抿唇,“就像老师说的,只要有一颗炽热的心,就会获得金色的颜料。”
看到旁边人失望的表情,她勾起小巧精致的嘴角:“真的就是这样,我不能说得更详细了,毕竟老师都说过了。”
钩吻看着身边众星捧月般的妹妹,垂下了眼。
其实,金色颜料是她找到的。
但和以往每一次一样,没有人会看到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会聚焦在格桑身上。
她走到教室外面,拿妹妹给自己的奶茶壶倒了一杯奶茶。
温热咸香的奶茶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阿嬷给格桑准备的,她从来不会给钩吻带奶茶。
但格桑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奶茶给她。
钩吻捧着热乎乎的奶茶,想起妹妹身上因她而留下的狰狞鞭痕。
她无法走过去对那些人说,金色颜料其实是她找到的,是她给了格桑。
……
同一时间,舟向月偷偷地溜进了那个房间。
和他推算的一样,此时刚刚有人把一箱颜料抬出去,房间外短暂地无人看守,因此他极为顺利地钻了进去。
没想到,房间里的另一侧墙壁居然是开放的,直接与山体相接,通向里面一个幽深的山洞。
他贴着山洞边沿往里走,越走越深,里面也越昏暗。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锁链的轻响,似乎有人。
舟向月视线刚适应山洞里的昏暗,忽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漆黑人影!
他呼吸一轻。
下一刻,他看清那是个鬼影。
而且不止一个。
和教室里现在挤满的鬼影一样。
在幽暗的山洞里,无数的人影带着镣铐,森森地站在他面前,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
舟向月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去。
这些天在教室里都被他们包围,他已经习惯在他们面前装作看不见他们。
舟向月穿过一个个人形墓碑一般的影子,走得更加小心,随后发现洞穴边缘立着一排一人高的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个戴着锁链和镣铐的奴隶。
这些奴隶是活人,不是鬼影。
和曼陀宫其他地方的奴隶不一样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窝里都没有眼珠,只剩下脸上两道挤在一起的空缝,十分怪异。
他们形容枯槁,在笼子里或爬或坐,没有人说话,只有断断续续锁链与镣铐或栏杆碰撞的轻响。
笼子里是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无眼奴隶,笼子外是沉默地站着的鬼影。
除去鬼影大多没有了皮肉、表皮焦黑,他们和笼子里关着的奴隶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舟向月穿过林立的鬼影,无声无息地穿过这个幽深漫长的洞穴,最终又在尽头看到了隐约的天光。
他好像明白这个山洞通向哪里了。
果然,走到山洞另一端尽头,他看到了那片开满格桑花的草甸,不过和上次格桑和钩吻去的地方应该不在一个山坡上,远处可见的雪山和上次并不一样。
山洞边缘的山坡上砌着一座土堆的窑洞,有点像是烧瓷的窑,里面冒出隐隐的火光,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高温。
舟向月听见窑洞的另一边有说话声,于是偷偷从上面的山坡绕过去。
那是几个穿着曼陀宫里普通棕色衣袍的颜料匠,正在一个仿佛作坊一样的地方忙碌。
一个人在分拣一堆颜色各异的宝石,宝石色彩缤纷,鲜艳透亮。
一个人挥舞锤子把分拣好颜色的宝石砸碎,另外几人则分别拿了一屉某种颜色的碎宝石,把它们一点点细细磨成粉。
磨好的宝石粉放在一只只小罐子里,呈现出鲜艳的色泽:白色、黄色、绿色、蓝色、红色。
正是他们画般若绘所用的颜料粉,使用时需要加水调成膏状,才能涂抹在画布上。
“这一批颜料不行,”正在分拣的那个人说,“很多颜色都不太正,只能丢掉了。”
砸宝石的那个人抹了一把汗,“因为这批五彩羊不行嘛。我就说眼睛得一生下来就挖,就算是山洞里黑,怎么也是有点光的,他们的颜色都从眼睛里漏掉了。”
“可是一生下来就挖的话,很多就活不下来了,做不出那么多颜料。”
旁边一人道,“画院那边催得急啊,说是这一批学徒马上要大圆满礼了,颜料不够用。这不是为难人嘛。”
原来这就是般若绘颜料的真相。
最珍贵的颜料来自五彩羊,而五彩羊并不是真的羊,而是那些关在漆黑山洞的笼子里的奴隶。
他们一生下来就被挖掉眼睛,从来没有见过世间的色彩,这样色彩才能“保存”在他们的身体里,不然就从看到色彩的眼睛里漏出去了。
具体的制作过程,似乎是像烧舍利子那样,把人放进窑里烧,就能烧出来各色宝石。
把这些宝石按颜色分类,就能制成般若绘的颜料。
“好在这批的金色颜料还可以,不然我们怕是要遭殃。”
“毕竟是宫主亲自挑的金色羊嘛,他肯定能看出这一批羊里哪个能产最好的金色颜料。”
“做颜料可真难。挖眼晚了呢,颜料质量不好。早了呢,产量又上不去。那只金色羊如果用来做其他颜色的颜料肯定也是最鲜艳的,可他取了金色颜料,再烧成其他颜料就不是最佳时间了,质量又要受影响……”
几人唉声叹气。
舟向月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目光越过他们,看到后面有一座石头小屋,里面锁着一个奴隶。
那个奴隶四肢和脖子都被锁链锁在石头墙壁上,身体前倾,无声无息地垂着头,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眼窝里也和山洞里的奴隶一样空空荡荡,没有眼珠。
有人想起来:“话说,那只金色羊还活着吧?”
那个挑拣宝石的人站起来,“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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