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场面一片混乱时,白晏安和任不悔来了。
原本付一笑和钱无缺都要跟人家打起来了,结果一看到师父和师叔黑如锅底的脸色,上头的热血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大概做了坏事。
三个小萝卜丁缩着脖子站在一边,等着被大人领走。
其中一个还在抽抽搭搭地哭鼻子。
长乐坊的老板明显是认识白晏安的,一见他就诧异了一下,然后瞬间换上笑脸:“原来是白仙长!哎呀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是您家弟子……”
付一笑震惊于他变脸之快,也是第一次隐约感觉到——哇,原来听说师父的背景很强大,好像是真的。
但听到下一句话,他就不干了。
老板说:“白仙长不知道,您家弟子来我们这赌场不说,还出千啊……不过看在您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赢来的钱拿去吃点零嘴吧。”
“谁出千了!”付一笑怒道,“我家小师弟凭本事猜对的!”
“就是!”钱无缺帮腔道,“摇骰子的都是你们庄家,别人十猜九不中,我还说你们出千呢!”
“闭嘴!”任不悔瞪他们。
俩孩子讷讷闭嘴了。
白晏安客客气气地跟长乐坊老板交涉完,还是让他们把赢来的钱还给人家。长乐坊老板坚决不收,他就坚决要人家收下,最后还是把钱退了,带着他们离开。
回到翠微山,他就问道:“以前你们从来没有去过赌场。是谁提出去赌场玩的?”
付一笑缩了缩脖子,心想他是师兄他带着两个师弟出来必然是要负责的……于是带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道:“是我。师父,我们知道错了!”
白晏安沉默了片刻,却没有理他,再次耐心地问了一遍:“要说实话。是谁?”
付一笑心里纳闷,难道是要他再说一遍的意思吗?莫非目盲还会影响听力……
他还在纠结是不是要再说一遍,就听舟向月小小声抽泣道:“师父,是我。我知道错了……”
白晏安轻轻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不管是谁,做错了就要受罚。不过,只要不撒谎,做过的错事不要再犯第二次,就是好孩子。”
那一次,他们三个人都挨了罚。
从此翠微山就多了一条明文规定,禁止门下弟子参与赌.博。
记忆里的画面忽然碎裂,眼前的景象再次回到了无相洞中。
付一笑心神恍惚,看见洞顶那一束光芒之下,又是白晏安低头祈祷的身影。
“我发现,他竟然是最罕见的天灵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天灵宿了。”
“会是巧合吗?我总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魂魄里的那道天火。天火虽是天罚,却也是源自天道的力量。”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但我心里却总是不安。天灵宿大多下场不好,我只愿他安安稳稳地度过普通人的一生,希望他不要……”
他的声音低下去,付一笑听不清。
“我经常忍不住想,当初我把他带回来,是因为他就是谶言里我要杀死的那个灭世邪神。”
“但如果他不是,我就不会关注他,而是会与他擦肩而过。”
“那样,他是不是根本活不到我们去打开万魔窟的那一天……那里的命太轻贱了,像是野草一样,说死就死了……”
“又如果,我没有在刚进万魔窟的时候看到那一幕,我是不是就会在锁定他之后,毫不犹豫的抹杀他……”
白晏安跪坐在光芒中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我良心有愧。”
“那次他受了重伤,又中了蛇毒,大病一场,发了好几天高烧。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之前发生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幸好他不记得了。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吧。”
“不悔似乎察觉了他的异常,一定要我答应他,如果他有二心就杀了他。”
“但那个孩子真的很可爱。那么乖,那么聪明,一点就透,又总是有很多新点子,是那种最讨人喜欢的学生。”
“最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善良。”
“我不得不时时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无药可救,我还能不能狠下心杀他?”
“……我可以。”
“但在那之前,我想救他。”
“我放弃皇族的身份来到翠微山,想要传道授业。教书育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改变学生的命运。”
“像付一笑他们,就算没有遇到我,也会是好孩子,长大会成为惩恶扬善的好人。而舟向月……”
他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
“我想我到底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都会做成。我觉得我能做到。”
“神明啊……请你告诉我,我没有做错。”
无相洞里一片死寂。
穿着白衣的虚幻影子映着透亮的阳光,而那几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的身影则隐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他们才是不真实的虚影。
站在一千年之后回望,所有人都知道,白晏安错了。
后来那个被他的怜悯留下一命的孩子还是成了邪神,成了整个玄学界最大的噩梦。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肃立在一片寂静之中,看到溶洞里落下的那一道光像时钟上的时针一样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白衣的身影再次出现。
这一次,白晏安长长的黑发中有了几缕刺眼的白发。
他低着头,声音很是疲惫。
“……他终于还是成为了邪神。”
“我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也不得不承认,我失败了。”
“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会对他负责。”
“……我想,是时候去亲手了结这个错误了。”
他站起身,转身向洞外走去。
白衣的身影消失在灿烂的天光之中,带着太阳气味的微风从洞外吹向洞里,但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因为这是白晏安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段残影。
后面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白晏安没能杀死邪神。
他被邪神杀死了。
任不悔忽然感到胸中剧痛难忍,他趔趄一步扶住洞壁,眼前视线明暗不定。
一千年前,他们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诛杀邪神。
一千年后,玄学界的人们依然在邪神留下的魇境中苦苦挣扎,而邪神在不久前现身翠微山,以一种最为嚣张的方式,向他们发出了自己即将复苏的挑衅战书。
任不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们当初能杀死邪神一次,就能再杀死他第二次。”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忽然从外面传来。
竟然是秦鹤眠在大笑,“该说是圣母呢,还是愚蠢?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人,养虎为患,原来说的就是他。”
任不悔心头正郁结着难以言喻的懊悔与愤怒,闻言眼中顿时涌现暴戾,握紧拳头向秦鹤眠走去:“你说什么?!”
还没等他走到秦鹤眠面前,秦鹤眠突然开始吐血。
他口中吐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带着淤块的暗红色血液。
一股腐烂一般的恶臭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散发出来,让闻到的人恶心欲呕。
噗嗤一声,秦鹤眠肩膀上忽然血肉翻开,穿出一条黝黑的藤蔓,上面鼓起花苞,开出一朵腐烂的深黑色问冥花,像他口中吐出的血液一样散发着惊人的恶臭。
乔青云满脸震惊地捏住鼻子:搞什么,生化武器啊?!
秦鹤眠就像是一滩一边腐烂一边发芽的诡异植物,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大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反正我也死到临头了,不如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你们之前不是还问我,药观音和血生花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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