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怎么会是个妖物?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对妖物的印象依然第一时间浮上心头。
那一夜的血海,与眼前的火海逐渐重合。
那一夜的一团团血色,和眼前一簇簇火焰又合在了一起。
火焰的焦臭味成了鼻腔里浓稠的铁锈味。
何其相似。
“从今以后,我就是李南落,我就是——弑父屠府的李南落。”
那一夜,那只妖怪抬起头,吞咽着他血肉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何其相似,就如同方才猫妖啃着大汉的脖颈。
明明脖间伤口已经愈合,痛楚却再次袭来。李南落发力狂奔,心跳声像要撞破胸膛,自逃亡以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第4章 契约之始(修)
华胥国。
与相邻的其他几个国家比,以地大物博而闻名于世,备受他国子民的羡慕。
从地里种的到天上飞的,应有尽有,土地辽阔,所以很久以前,就有“生在华胥,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的说法。
但也有人用这话来揶揄华胥百姓不知人间疾苦,华胥国人听了却不会生气,只会对说这话的人一仰脖子一叉腰,咱家里头就是有粮啊!
华胥国国君魏吴央生性温良,子民安居乐业,又有相国李佑辅佐国政,所以生活在都城粱京的百姓,都颇以身为华胥子民而自豪。
直到出了那件事——
相国府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杀人凶手竟是相国府庶出的二公子。
弑父屠府的恶行,顿时在粱京传了开来。更何况出事的不是别处,而是身为国君左膀右臂的相国的府邸。
相国府二公子是什么人?此前居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只知道他自小体弱,是个文弱的少年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全城为之哗然。
国君魏吴央震怒,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下了缉拿令。
辅佐大臣出了事,可不仅仅是凶案,还可能引起朝廷动荡,魏吴央匆匆召集群臣商议,背后是否有其他隐情。
就在这当口,身为被缉拿的要犯,李南落却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么多。
那一夜月明如昼,将黑夜照的雪亮,亮的犹如身后追击他的刀光。
李南落被护卫架着,连拖带跑,才勉强跟得上,城门已关,他们只能往偏僻小道走,尽可能的躲开人群。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府内挂灯结彩,说要庆贺他过了志学之年。
旁人到了十五就开始学习各种大艺,他晚了一年,到了十六岁,身体状态愈加平稳,总算不时常病倒了,才终于得到允许。
身为相国府庶出的二公子,李南落从未觉得有丝毫的委屈。与兄长李况相比,除了因为他体弱,父兄让他尽量少出门以外,吃穿用度从未有缺。
他自出生以来,没有遇到过值得他费心的事,而就在须臾之间,他的世界整个天翻地覆,四分五裂。
充满惊吓与恐惧的叫声撕破平静的长夜,李南落全然不记得是怎么被护卫带出府的,“相爷被人暗杀,相国府大乱,少爷,大少爷要我务必保你周全。”他只记得护卫这么说。
“你叫什么?”
“属下殷迟。隶属影子卫。”
“影子卫?”传说中的暗卫,是贴身保护府内重要人物的,大哥怎会在这等时候,让影子来保护自己?他又知不知道,做下这一切的是妖,不是自己?!
李南落呼吸急促,突然站定,“他们呢?!我爹他们呢!”
护卫殷迟摇了摇头,在他意图折返的时候一把拦住了他,“少爷,晚了。回去只会被当做凶手拿下。”
李南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好像是一场梦,一场诡异的噩梦。
高山,树林,白昼,李南落不断跑着。
没有骑马,怕马蹄声在黑夜里太明显,便只能用两条腿来走。
心跳声震耳欲聋,脚上早已失去感觉,也只能不断的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周围的树枝像一个个奔跑袭来的妖物,来不及看清样子,在脸上身上抽打出火辣辣的印记。
他从贵公子,成为了一个叫花子。
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迫不得已,殷迟虽然带了财物,却不敢在外头使用大钱以免引人注意被人怀疑,李南落出门之时外衣都没来得披上一件。
只有一本族谱,那是逃离之前殷迟塞在他怀里的。
“这是相爷最后捏在手里的东西。”
泛黄的书页上,有半本浸满了血迹,字迹斑驳,他捧着这本族谱,望着沉沉的黑夜,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殷迟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宽慰,“当务之急,我们先离开粱京,这里是都城,戒备森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少爷你养好了伤,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自此,李南落开始了逃亡之路,城门走不通,那就从荒僻之处走,穿小道翻高山,总能走出去。
一路上,他逼殷迟教他用刀,用剑,但凡能用来作为武器的,他都逼着自己去学,不求伤人,只求保命。
只要有百姓之处,就有报官缉拿他的人,有人烟,就有耳目,粱京百姓恨透了这个“李南落”,这是华胥国天大的丑闻,更是毁了国之栋梁。
通缉令四处张贴,李南落选择往毫无人烟的地方躲藏,越偏僻越安全,晚上赶路,白天就在树丛石崖下睡觉,有个风吹草动,就像受到惊吓的动物般跳了起来。
殷迟纵使在旁看守,也改变不了他睡觉容易惊醒的毛病。
风餐露宿并不可怕,忍饥挨饿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论你走到哪里,总会被人发现,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一支甚至几支追兵,在你身后追赶。
除了华胥国君发布的通缉令,还有民间自发张贴的悬赏,赏金的数目就连对钱财没什么概念的李南落都要为之咋舌。
幸而殷迟早年混迹江湖,对躲避追踪毫不陌生,但即便如此,带着李南落躲躲藏藏想要不被人发现,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粱京本就是个繁华的所在,荒野之处也有人垂钓游玩,想要离开粱京,除了出城以外,只有一条山道能避开城内守卫,通往相邻的城镇。
他们只有这个选择,追兵也都知道他们别无他法,这种情况下,两方人马只能比速度了。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李南落开始发烧。
连日来的躲藏,食不果腹,劳累和恐惧,终于在一夕之间爆发,本就体弱的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便不说,他勉强自己继续走,指了指前路,接连握刀拿剑,纤细的手指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茧,白皙的皮肤也晒的黝黑,身子更是瘦了一圈。
“少爷,休息会儿吧。”殷迟本来只是奉命行事,这会儿却有些佩服这个少年。
李南落摇摇头,黑夜中只有沉重的呼吸。
“要是你倒下了,我们前面的路岂不是都白费了。”殷迟继续劝说。
过了很久,传来少年嘶哑的声音,“那我就不让自己倒下。”
沙沙的脚步声在夜色下跌跌撞撞,李南落的思维已经停滞,双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往前。
要活下去,只能忘记一切。
身上衣物是路边捡来的,早已破损不堪,浑身的疼痛从未消除过,眼前昏沉,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全然不去回忆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下。
所以,在被追兵暗算之时,他一言不发,在发现追兵里竟有妇孺孩童的时候,他也不曾为自己辩解。
只有忘记一切,他才能活下去。
直到离开粱京,来到这个稍有距离的村落。三个月的路途,他们辗转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本以为一切会有转机,本以为装扮一番能掩人耳目,没想到依然逃不开噩梦般的“罪名”。
大火唤醒了压在心底的梦靥。
李南落昏昏沉沉的跑进林子,殷迟紧随其后,一道银白色的光亮越过殷迟,扑向少年背后。
“受伤、流血、发烧、骨裂、积郁成疾,”银白色的毛球飘浮在半空,扫视着少年的,“你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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