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下,一只浑身黑漆漆的东西发出微弱的叫声,呜咽着。
它原本有一身长毛,如今□□涸的血迹粘成了块状,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破开的伤口露出了里面的血肉,尖利的爪子已不能再动,角度十分古怪的扭曲着,只剩一层皮毛相连,显然是断了。
嘴巴大张,却不是为了露出尖锐的利牙,而只是为了呼吸。
微微睁着的双眼,失去了野兽的灵动,木木的,直直注视着眼前这群孩子,早已无力挣扎。
石块,树枝,纷纷朝它身上砸去、刺下,那黑漆漆的动物颤抖了几下,呜咽声成了悲鸣。
“别去,少爷!”树林后,护卫阻止了少年上前的步伐。
“他们才是垂髫之龄,怎么如此歹毒?!”少年紧握双拳,死死瞪着眼前这一幕,“我本以为华胥国子民皆丰衣足食,民风淳朴——”
他实在说不下去,眼前的情景与他所知相差太多。
“呵,民风淳朴,那也是以前了,如今妖物肆虐早已……”护卫忽然停住。
“华胥早已不是原来的华胥,就像李南落也早已不是李南落。”少年回过头,露出苦笑的眼神,居然有几分沧桑。
“没关系,殷迟,你不用避讳。”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距相国府被妖物所屠,已有大半年了吧?”
护卫殷迟知道,他虽然是在发问,却并不需要回答,于是垂首沉默了。
就在他静默的当口,李南落已经从林后走了出去,“你们且住手,我问你们买下它如何?”
眼看拦不住,殷迟叹了口气,只能跟上,一手攥紧了口袋里的几枚碎银,默默数了起来。
几个垂髫小儿一起回头,像是受了惊吓,赶忙扔下手里的石块树枝,“你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
“这村子定是被妖物祸害过,这才如此草木皆兵。”殷迟在他身后低声说。
李南落点了点头,口上回答:“我叫南理,只是经过此地,这是我的侍从,你们几个,可答应把这东西给我?”
殷迟在他的示意下,掏出几枚钱来,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我家少爷就喜欢捡这些个畜生回去,你们拿了这大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大钱,那可稀罕,几个小儿伸长了脖子,只见那一枚枚白色的大钱,流转着贝壳般的光泽,煞是好看,那可比普通的铜钱值钱多了。
“好好,给你们换。”
华胥国以白色为尊,所谓的大钱,可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最多也就是见过,一枚可抵得上寻常的铜钱五十枚呢。
“快把这畜生拿去。”一个孩子踢了踢脚下,冲上来把大钱一把抓了去,紧紧攥着,“要是死了,这大钱我可不还你们的!”
话音落下,又打量了眼前主仆二人一番,忽然变了个脸色,笑嘻嘻说道:“两位看着是贵客,要不跟俺回家坐坐?俺爹给你们炖肉吃。”
这是想赚钱了,殷迟也不意外,这些村里的孩子虽说没什么学问,但鬼心思不少,机灵得很。
两人跟随几个孩子进了村,李南落手里还抱着那不知生死的动物,看尖尖的耳朵,该是只猫儿了,只是比普通的猫儿大了一些,耳朵尖上一撮长毛,四个爪子都略大一些,看着是与其他猫儿略有不同。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只是略有不同而已,便被如此对待,幼童不知轻重,却比大人下手还要更狠些。
看怀中的这只猫儿,伤可见骨,也不知还活不活得过今晚,他抚过结块的绒毛,微微皱起眉来。
那猫儿在他怀里,眼神望向他,木然之中似乎掠过一丝神采,他心里一阵欢喜,轻轻摸了摸它的下巴。
这样重的伤,如果是人,想必难熬,要是只猫,说不准就能活下来,不知道殷迟还有没有外伤的药。
实在不行,便得去镇上买些,只是需记得避人耳目,再不能像上次,险些被人堵在医馆里,被官兵拿了去。
走着路,心里还寻思了几回,只觉得怀中这只猫呼吸平稳,一时半刻应该无事,便想着一会儿该问这村里人要些水,先把这猫儿身上的伤口清洗一番。
那小童的家里果然正在做饭,一个大汉敞着衣襟斜靠在椅子上休息,屋里飘着饭菜香,见有客人来,大汉哈哈笑起来,摸着自家娃儿献宝似的给他的白色大钱,笑的合不拢嘴。
“两位一看就是贵客,贵客啊!”他把钱揣进怀里,“俺这就去宰头猪,给你们做肉吃。”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磨刀声,“有贵客上门!那谁,你们得空来片点肉去啊,吃不完。”
大汉在门外朝左邻右舍喊话,邻里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放下碗筷围拢过来看热闹,想是觉得稀奇,又不是过什么节,这是什么贵客上门了,要杀猪这么大阵仗。
“离开城里确实没错。”殷迟低低的说,“乡野之间消息闭塞,还不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
李南落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无法控制的回想起那个夜晚,门外杀猪飘进一阵血腥味,猪的嘶叫声让他心口直跳,和那一夜的人声惨叫重叠起来。
外面喧闹着,杀猪放血,夜幕慢慢降临,茅草屋里也逐渐落入黑暗。
那一夜的月光,那一夜的血色,那一夜仿若浸入血海的铁锈味,又慢慢将他包围。
李南落顾不得怀里的猫,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黑暗中脸色煞白。
殷迟咒骂了一声,“快亮灯!”
破空声起,灯未亮,刀光先至——
匕首寒光,映出垂髫小儿一张狰狞面孔,方才也是他笑嘻嘻的,这会儿他手中的匕首被殷迟打落,就地一滚,“俺爹说了,没见过的生人、没见过的畜生,都他妈不是好东西!弄死它!”
门外,方才还在拉家常的村民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拢过来,目露凶光。
“他是妖怪,弄死他!弄死他们!”方才喊着杀猪的大汉瞪着眼,才磨好的杀猪刀,带着血,在黑暗中透着寒光。
和刀光一样生寒的,还有充满杀意的目光。
这是个陷阱,小小的茅草屋被村民围了起来,有人举着柴刀,有的提着耙子,生锈的铁器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和喧哗的人声一起越来越近。
李南落视线一扫,瞥见柴火堆旁的一页纸,叹息,“殷迟,离开城都也是无用。”
那赫然是一纸通缉令,上面画着他的人像,下面是一行写着赏金的赤红色的字,触目惊心。
“妖怪!”
“妖怪!他就是妖怪!”
“妖怪才会杀死自己的亲爹!”
“杀了他!”
“杀了他!拿赏钱!”
“杀了他!”
“拿赏钱!”
喊杀声,声声入耳,李南落的心一点点的沉下,世人所知,华胥国相国府一夜之间被屠尽,灭门惨案是由庶出的二公子李南落做下的。
如果他不是被妖物所惑,怎么会做这样失心疯的事?
再不然,他就是妖!
他一定就是妖!
哪怕他是人,弑父屠府,也已不配为人!
第3章 猫儿妖(修)
“少爷,我别无选择!”殷迟面沉如水,手紧握在刀把上,他知道李南落不想伤人,但此时要是再心慈手软,说不准他们就真要死在这里。
毕竟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一位不知人间疾苦,自小生长在将相之家的公子爷。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李南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在黑暗中苍白如纸。
他紧紧抿着嘴,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腿上有东西动了一下,那只猫儿,它还活着。
一双猫儿眼,瞳孔在暗色中放大,一团漆黑似的,带着点琥铂色的光,先前还呆木的神色,这会儿却幽幽的多了些别的味道。
猫儿眼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在探究他的神色那样,微微转动了下,便透出一丝诡异的神采来。
李南落一时间竟被这双眼睛看的定住了,都说猫有九条命,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天生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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