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人失望?”他端详那片水棱镜,淡淡回答。
天牢之中,李南落便看见眼前蓝天白云之间,一片涟漪,一个声音带着睥睨苍生的高高在上,轻声问他。
那种高高在上,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成了习惯和自然,仿佛他天生如此尊贵,好像他本身就是神祇。
但李南落只是嗤笑一声,“曾与他一同经历了那许多岁月的凤储,手段不过如此,将我安排在焱族长的边上,你想看我有何反应,只管告知就是了,我尽量不让你失望。”
“好一张利嘴。”不见人影,只闻人声,凤储的声音在半空回荡。
“不敢不敢,只是当年有一只大妖,牙尖嘴利,总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我便跟着学坏了,所谓近墨者黑。”
华室之内,南宫也听见了这番话,这和他所认识的李南落不同,他在他面前总是淡淡的,有平和的时候,也有疏远的时候,可如今,他言辞犀利,竟让凤储都冷哼起来,显然是动了气。
李南落所说的大妖是谁,答案毋庸置疑,言下之意,全是因为陆吾,这也是凤储所不认识的陆吾。
陆吾竟有毒舌的一面?他岂非最是讲究律令,对谁都不会多言?重活一回,却对李南落另眼相看起来。
这些话凤储无人可说,自然也不好和南宫说,真的与李南落对骂,他又觉得自降了身份,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
于是他一拂袖,水棱镜在一阵涟漪过后平静下来,看那一抹红色的人影淡去。
随即断然对南宫说道:“我知你心系于他,如果有一个机会放在你的面前,让他可以对你倾心,你敢不敢抓住?”
南宫先前还在担忧李南落的安危,此时听到这句话,怔了一瞬,“当真?”
“你忘了,此地是归梧栖,当初你们那华胥国的老儿定然和你说过,无论你所求为何,归梧栖都可以办到。”
南宫的心跳骤然加剧,咬了咬牙,“是什么办法?”
凤储的身影在帘幔后微微晃动,仿佛在发笑,却无声无息,影子倾靠过来,那声音淡淡说道:“你可以去见他了,我现在就将法子教给你。”
夜苍穹用了那张启阵的符。
阵法发出耀眼的光亮,他本就头痛欲裂,此刻更是觉得仿佛连头颅都要炸开。
那不断往里挤进来的记忆,将这一生的记忆一点点掩盖,他却牢牢记住了其中的一个身影。
这一回,要是再忘却,再消失不见,他再也不会原谅他的。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着,他因此而升起一种恐惧,因为害怕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惧,他不断地在脑海中描绘那张面孔。
少年时的,长大时的,温和带笑的,腼腆害羞的,然后逐渐地,慢慢地,只剩下一片冷漠,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眉眼之间又似笑非笑的,好像在质问他,是否又要忘却,又要不告而别。
这一次,不要再回来了。
他对他说。
不——夜苍穹紧紧抓住脑海中那个人的模样,深刻无比地印在脑海中,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他等待。
和那试图擦去所有现世的力量抗衡着,属于此世的夜苍穹,和属于千万年岁月的陆吾,在一个躯壳里不断互相侵蚀融合。
夜苍穹一双兽瞳,忽而深沉如墨,忽而灿金如烈阳,当他站在归梧栖之中,失控的力量让他在挥手之间毁去了立在半空的一座石碑。
穹楼二字镌刻其上,又在顷刻之间爆裂四散,本就归梧栖境内的边界,此地无人,夜苍穹在它崩裂之时看清了,这块石碑如同图腾,镌刻着一头九尾的猛兽和一只伴随一旁的凤鸟。
第228章 桃花香影
流云滚滚, 似如仙境,在归梧栖之中所有的妖物、人类、活着的一切,都习惯了每一日不会改变的秩序和平静。
这一日和平日一样, 阳光和煦, 绿草如茵,天上有长了翅膀的小妖飞过, 几座殿宇安静矗立。
几个小妖盘坐在地, 边修炼边交换着消息。
“归梧栖虽然大, 可天长日久,没个新鲜,等有机会, 哥也去人间耍耍,杀个把的人类, 不知有没有意思, 凤储大人给不给奖赏。”
“别提了!什么人类,天牢那边, 听说又关进去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哥几个都好奇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那个人类竟然能叫烛龙大人都吃了苦头, 能拿下也不容易。”
这消息叫其他几个小妖都十分好奇惊异, “真的假的?”
“哪会有假, 朱厌大人听说了都说是老相识, 想找机会和那人类再打上一场,过过瘾。”
“果然是朱厌大人啊!”
“果然是朱厌大人啊!”
“那可不, 朱厌大人自咱们这儿刚成的时候就在了,说是元老也不为过。”
“那会儿听说还有掌令大人, 那才叫威风!要不是因为掌令大人不在,我们何苦龟缩在此地,人间大好的地方,要是都叫咱们妖给占了,那有多美。”
“你想得倒是挺美,那么多人类,就由得你说占就占?天上那么多神仙大人,就容许我们那么做?天道你懂不懂?也不怕遭了天谴。”
年纪最长,见识最多的妖,面孔像条鲶鱼,捻了捻自己的两撇胡须,觉得与这些小妖讲这些全是白费功夫。
小妖还要开口,却听远处一声如同虎啸的吼声,啸声来得突兀,一声似如虎啸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归梧栖,顷刻间地动山摇,仿佛时间永远停滞,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地方,被啸声打碎了平静。
这是一种真正的打碎,仿若自归梧栖存在开始就一直在天边的云彩,在虎啸声支离破碎,微风骤停,阳光不再,绿草渐渐枯萎消失,几个小妖方才盘坐的湖边,眼前只剩下一潭死水。
好像顷刻之间,归梧栖的所有生机都被人一下拿走了。
几个妖物腾地站起来,那啸声里有一种叫他们无法抗拒的力量,那种力量让他们本能地产生恐惧和臣服之心。
鲶鱼妖面色发白,一双眼睛却发亮,“莫非是掌令回来了?”
“凤储大人等候了千年的掌令大人?”
归梧栖里骤然的变化,让各处妖物骚动不已,那阵啸声和其中传递出的意思,叫所有妖物都忘却了眼前的变化,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听到那阵长啸,就唤醒了刻在妖物骨血之中的认知。
这是他们的掌令。
掌令存在本身,就是律令。
不约而同,也不再需要任何确认,归梧栖里的妖物,无论身在何处,躲在哪里,都在听到啸声的那一刻跪下身来。
在变得无比荒凉,如同荒野一般的地上。
虔诚叩拜。
归梧栖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岩石山壁,寸草不生,那些矗立在半空的殿宇依然华贵,可殿宇底下露出了尖锐崎岖的岩石碎块,仿佛是被从地上连根拔起。
这才是原来的归梧栖,这才是当初的穹楼。
“是他来了!”那间华室之内,帘幔之后,凤储听见啸声难掩激动,一只瘦弱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帘幔。
“为了那李南落来的,又不是为了你,你如此又是何必。”烛龙瞥了一眼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当年你为了跟随他,硬是强迫自己涅槃,搞成今天这样,要靠药物才能勉强维持,还要给外面粉饰太平……。”
“他倒好,一来就把这层皮给扒了。”烛龙转过身,朝外头的荒芜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维持外面的样子,浪费了我太多妖力。”凤储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可烛龙听得出其中隐藏的喜悦,因为陆吾终于来了。
“他就是这死板的样子,什么都容不得做假,不过这么看来,这回真的是陆吾了?只要是陆吾,总能记得你,兴许就不会再对李南落如此执着,毕竟他这个家伙,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若不放在心上,当年就不会建了这穹楼——”
“可算了吧,他是没有感情的东西,建这里不过是为了约束我们这些妖物,说是掌令,不如说是看守,他是看着我们这些妖!莫要作恶!莫怪天帝叫他看守帝之下都。”烛龙狠狠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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