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展开画时,这些颤巍巍的小声私语仿佛被施了禁言术一般,霎时停下。
但等待着他们的却并不是接下来“嘶啦”的撕画声响,慕韶光施术让画卷悬在半空:“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籍贯,年龄,死因?”
众鬼互相看看。
那山洞存在已久,下面的裂缝之中几乎已经成了一座尸窟,这些鬼所生的朝代都各不一样,最长的甚至已经死了上千年了,比慕韶光的年纪还要大。
有鬼不禁嘟囔道:“早忘的差不多了,问这些有什么用?”
慕韶光倚在一张靠椅里,独处的时候,他才显出几分真实的慵倦,另一手在自己的佩剑上敲了敲。
这柄剑立刻化成了一支毛笔,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不需沾墨,便写下了金色的“名簿”二字。
跟着,它的笔锋轻轻一顿,斜向画卷的方向,像是一个人疏离而又有礼地说“请”。
短暂的犹豫之后,有的鬼开始自报家门,有的鬼则在苦思冥想。
反正不说白不说,说出来之后,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能最后在这个世上留点影,最起码也能多拖延片刻时间吧!
大约用了一个来时辰,三百多只鬼全部被记录清楚,就是想不起名字的,也写了一些零碎情况与外貌特征。
毛笔重新变成了长剑,将一沓写满了字的纸送到慕韶光跟前。
若是他上来直接将画卷撕毁,或许也就不会让人想那么多了,但是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让鬼想东想西,心中惴惴,愈发害怕。
“老子受不了了,你到底要干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一个樵夫打扮的鬼忍无可忍,突然发狂,一把掀翻了身边的桌子,拿起腰间挂着的板斧砍在上面,顿时劈裂了半张桌面。
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道:“你干什么啊?”“疯了,生怕人家不灭了你?!”
桌上被摔到的菜肴也十分生气,一盘馒头在他脚下乱糟糟弹跳,用头去撞他的小腿。
那只鬼却完全豁出去了,对它们不理不睬,一把抹去几片试图堵进自己嘴里的菜叶,怒气冲冲地说: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修士吗?就算你是个修士,又凭什么处置我们?如果说觉得是因为我们要害别人活该,那我们受苦受难,无辜被害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伸张正义?我不服!就算是你今天把我打得魂飞魄散,我也不服!!”
他这番话,说的众鬼纷纷默然,随即,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声音跟着叫嚷起来。
“就是,咱们活的本本分分,没有招惹过谁,也没害过人,怎么就无缘无故被人给害死了呢?!”
“就算我们想要回到阳间,难道不应该吗?难道我们就得受苦受难,还不能有任何的怨恨?!”
“要论倒霉,我们也倒霉,从未有人给过我们善意恩惠,为何还要我们顾惜旁人!我们苦啊……恨啊……”
一时间,画中的怨气几乎冲破纸面,慕韶光的剑立起来,发出警告的低鸣。
慕韶光不语。
过了一会,他说道:“是啊,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但活着就是这样的,没办法。”
众鬼也不过是情绪激动之间叫嚷一番泄愤罢了,没想到对方竟好像还有些赞同之意,都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慕韶光又道:“那如果受过善意恩惠,你们难道就会觉得,在这个世上不会那么苦和恨了?”
“从来没有的事,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
“不可能的,人心都坏,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只有人会无缘无故害你,谁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有的鬼还故意说:“没遇上过,不知道,要不你等我们遇上了试试再问!”
慕韶光道:“那行,投胎去吧。”
“……”
他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那一刻他像是这个世间最好看的人:“这个算吗?”
那些鬼们全都呆住了,甚至连画中本来在热热闹闹乱跳的食物们都好像被他的话惊到了一样,僵硬不动。
慕韶光将手平伸出来,一束柔和的光从掌心中涌出,毫无分别地将画卷中每一只鬼魂身上都晕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超度他们的怨念。
身体像是漂浮在水中,令所有伤痛和绝望随波远去。
所有在人间饱受炙烤和镇压之苦的亡魂们都仿佛嗅到了地府中彼岸花的暗香,身形在画卷中逐渐淡去。
——他说的,竟是真的!
无亲无故,无缘无由,一个陌生人,超度他们去投胎,让他们不会带着无尽的绝望与不甘,永远在这个世上消散!
樵夫呆呆站着,忽然冲到画前,用手按住纸面,大声问道:“等等——为什么?!”
慕韶光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已经将被什么东西拽住一样飘浮起来,只好大喊了一声:“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不会作恶了……”
……
慕韶光合上了画轴,吩咐道:“饮真。”
“是。”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润动听,好似柔和而缓慢的风,轻轻拂面而来,紧接着,慕韶光悬在半空的佩剑自动出鞘,剑锋在纸面上龙飞凤舞地划下一长串符文。
符文变成金色的锁链,将画轴束缚住。
慕韶光一招手,画轴缩小,飞入他的掌中,被他随手放进了乾坤袋里。
慕韶光掩唇咳嗽了几声,长剑轻轻一碰茶壶,里面的水精准地倾出来,注入慕韶光身边的杯子中。
长剑的声音说:“您承担了他们的因果。”
慕韶光道:“只是对非极恶之鬼的例行超度。”
那些怨灵一直被镇压在阳间不得轮回,刚刚才被放出来,都没有真正害过人,等到去了地府,那边自然会根据他们的生前的是非功过安排转世。
而画轴上有了这样一道约束诀,就算是他们想要作恶,也不可能实现。
如果是他的师弟师妹们在,恐怕又要抓着他唠叨一番,要他万事小心,注意身体,但饮真只说:“是。”
慕韶光道:“你今天感觉到了吗?我一掌打出程棂体内蛊虫的时候,是近来玄玉瓶反应最剧烈的一次了吧?”
饮真说:“是,当时他坐在地上怔了很久,之前都未曾有过。”
程棂这个人,初见桀骜不驯,再见阴晴不定,时而关切,时而暴躁,时而毒辣残忍,时而热心听话,其实不是很让慕韶光理解。经过他短时间的观察,甚至觉得对方很有毛病。
到现在,为了让程棂哭,他已经在对方身上尝试了“揍一顿”、“救家人”、“思想感化”等几种方法,虽然都失败了,但根据玄玉瓶的反应可以判断出,程棂的情绪波动是一次比一次大的,可见不是毫无效果。
尤其是这一回,慕韶光回想当时的情景,心想,程棂会不会是因为猜出蛊是殷诏夜所下,所以才会那么失态的?
难道这对师兄弟之间另有非比寻常的情分,是他所没有发现的隐情?
那么,如果程棂的情绪变化真是跟殷诏夜有关,倒是可以考虑先从殷诏夜身上寻找突破口,反正殷诏夜本来也是他需要获得眼泪的目标,就算这个判断不对,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慕韶光道:“接下来我准备接近殷诏夜试试看,此人的心计恐怕更在程棂之上,你还是小心伪装。”
饮真剑并不是什么上品的灵器,却是慕韶光少年时友人所赠,他没拜入穹明宗的时候就一直带着。
用到如今,友人的名字面貌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倒是剑从未换过,在他身边跟的久了,就逐渐修出了剑灵。
它本来是通体银白,细长剑身,此时慕韶光吩咐之后,饮真在空中旋转着,又重新化作了唐郁那柄佩剑华丽诡谲的风格,静躺回了桌面上。
慕韶光看着饮真那一身闪瞎眼的宝石,怎么都觉得很是委屈,不禁笑了起来,说:“我在这里办事,倒也把你给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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