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晖哀伤地看着他。他原本也对问千朝颇多不满,但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只觉得心灰意懒, 什么也不想说了。
问千朝刚才根本就没看问晖,此时发现,他的双目又红又肿, 显然来之前已经哭过一场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死死地盯着问晖, 眼中竟隐隐带着哀求:“你、你刚才的话不是……不是……”
问晖垂目道:“他一个人去了罔山血渊,遇上魔神的神识想要冲破封印而出, 拼死阻拦, 魂魄消散,尸骨……”
他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尸骨无存……”
问千朝呆呆地看着问晖的嘴巴一开一合,却觉得对方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问千朝突然松开问晖,转身向外面跑去,跑到门边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重重地跌在地上,双手双膝都磕破了皮。
很疼。
他本来不该摔跤的,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跌倒过了,倒是小时候常常摔跤,但没关系,每一次师兄都会把他扶起来。
这一次师兄没来,就是有事外出了还没回山,那他就去找师兄好了。
问千朝爬起来,向前跑去。
这个世界很喧嚣,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有人嚎哭,有人大叫,还有人试图想拉住他说些什么,他却根本就听不见。
这个世界也很安静,安静到他的心跳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咚咚咚,咚咚咚,砸着大地,砸着胸膛。
师兄,师兄在哪呢?
他焦急地寻找着,总算看见慕韶光住的小院了,院子里的那棵桂树上花开的正盛。
问千朝连忙跑了过去,高声喊道:“师兄!”
很多人围在院子里,他高兴极了,知道慕韶光一定就在那,问晖果然是骗人的。
于是问千朝拨开人群,跑向中间,周围的人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他,有责怪,有怜悯,有惊诧,他都不在乎,总算挤到了最前面。
然后看到了一口棺木。
棺木中没有尸体,只放着一片被鲜血染透的衣袖。
轰然一下,世界好像重又恢复了声音,周围的种种嘈杂哀泣涌入脑海,问晖那句话也慢慢浮现出来:
“魂魄消散,尸骨无存……”
这就是慕韶光的结局。生前轰轰烈烈,最终却孤独地在痛苦和惆怅中死去,死后不留全尸。
问千朝腿一软,跪倒在了棺材前,他伸手想去碰那片衣袖,仿佛再拉一拉慕韶光的衣服,他就会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沉静地笑一笑、
可手下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风!
冷意从心底蔓延而出,问千朝的全身都在发颤,胸口更是痛不可抑。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闹出来的事,慕韶光不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跑到罔山去,也就不会遇见魔神的神识,可以说,是他害死了慕韶光。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要给父亲报仇,他甚至想过,如果这世上没有慕韶光,是不是他就不用这样爱恨纠缠,执念成狂。
可原来这个人不在了,竟是这么痛,连呼吸都像切割灵魂的刀。
从此之后,寂寞悲伤时,再不会有人夜踏寒霜,提灯相候;大敌之前,再不会有人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用并不强健的身躯为他抗下一切风雨;忧愁烦恼时,没有人安静地倾听他的胡言乱语;欢喜快乐时,也无人分享,无人骄傲……
他的亲人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了家。
悔恨与自责像是侵袭身体的毒/液,思念越是刻骨,痛苦就越是漫长,自此以后,永无尽头。
冷风刮过,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问千朝口中涌出,染红片片凋零落花,他抬头看去,发现桂树早已枯了。
*
慕韶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身上的疼痛和虚弱都消失了。
恩师、同门、情人、挚友,一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消失不见。
你们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没人……等一等我呢?
他这样想着,挣扎着试图从梦境中醒来,朝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伸出手去,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依稀间一脚踏空,耳边有飒飒的风声劲急响起,他好像从什么极高的地方坠落了下去。
迷蒙中,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攥紧。
你是谁?慕韶光问。
对方没有回答他,但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韶光。”
这两个字好像某种神奇的咒,让慕韶光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他认得出,那分明就是步榭,他的师兄,也是他的情人。
慕韶光的头脑猛然清明,脱口说道:“师兄!”
在叫出“师兄”这两个字的瞬间,之前那个梦里所有的光怪陆离、是是非非都消失了,所有的经历化为梦境中散碎而模糊的片段,随着睁眼看见现实而烟消云散,不存在于记忆之中。
唯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和清晰。
他想起来了,他叫慕韶光,是穹明宗朝云峰峰主问旻的大弟子,他有一位师兄叫做步榭,也是他的情人,两人的感情很好。
步榭此时就坐在他的床畔,正深深地凝视着他,眼底甚至带着几分晶莹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闪出泪光。
慕韶光的思绪越来越清楚,他自从练了问旻教的功法之后,就经常生病,每次步榭都在旁边守着他,等他醒来,这回他又病了一场,恐怕是让步榭担心了。
慕韶光安慰道:“我醒了,没什么事。“
步榭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一下子回手捂住脸,深吸了口气。
慕韶光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倒是你,怎么这样一副打扮?”
他见步榭穿了一身自己从未见过的华服,目光不由得又向周围一扫,发现自己所在房间中的各种装潢也很奇怪,完全不是穹明宗甚至仙门任何一个门派的风格。
慕韶光有些纳闷,想了想,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着步榭问道:“这里好陌生……师兄,咱们是出来了吗?”
步榭近乎贪婪地瞧着慕韶光,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分离都补上一样,简直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一直到这时,他听见慕韶光的话,才察觉出不对来,问道:“什么出来了?”
慕韶光道:“当然是从穹明宗出来了。师尊没拦着你吗?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好像看见师尊追过来了。”
步榭神色几变,片刻之后才问道:“韶光,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吗?”
慕韶光道:“知道啊。”
他说了一个年份,步榭不禁默然。
他意识到,慕韶光竟然再一次失忆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两人刚刚摆脱问旻,离开穹明宗的时候。
如今的慕韶光,不记得问千朝,也不记得解君心,没有那些纠葛混乱的爱恨,他的记忆中只有自己,他的心里也只有自己。
发现到这一点之后,步榭的心中,实在不知道是喜是愁,是悲是痛。
而慕韶光何等聪明,此时看见步榭神情有异,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扯了扯步榭的衣袖,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我说错了,今年不是那一年?我忘了什么吗?”
步榭轻轻拉过慕韶光的手,在掌心里握着,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柔声说道:“韶光,你再试着想一想,看看还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别的。你……你记不记得解君心这个名字?”
慕韶光犹豫着说:“有点耳熟,我……”
他心里想着解君心是谁,刚说到“我”字,就觉得太阳穴里好像有一根针扎进来似的,还在不停翻搅,奇痛无比。
慕韶光“啊”了一声,用手紧紧按住额头,顷刻间已经是满头冷汗,要不是他一贯能忍,可能这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步榭一惊,连忙在指尖运起灵力,轻轻地揉按着慕韶光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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