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多谢你家主人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怕不方便。”
这年月敬老尊老,盖因活得长寿不容易。谢青鹤是老者,形容也不落拓,若这少年的主人有心请谢青鹤同行,绝不会只让小厮前来说话。除非,这少年的主人是个妇人。
那少年明显有些失措,又一溜烟跑回马车边上,着急地比划了一番。
车里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那少年就跑到前边,大喊:“小舅,小舅!”
前边骑马带队的精悍青年闻言调头回来,问道:“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少年摇头:“阿娘让你去请那位老人家坐我们的车子一起走。”他低头略有些丧气,“我去请他,他不肯呢。”
谢青鹤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孩怎么瞎说八道?我哪里不肯了?
好在那青年并未会错意,一路打马回来,翻身而下:“老丈有礼。”
谢青鹤便觉得有趣。这人明显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只怕还不弱,就给商队当保镖了?
“在下武兴盛通和管事冯唤,这是我们盛通和的商队。”
“今次押货进京的是我们盛通和的三小姐,三小姐打小吃斋念佛,最是敬老悯弱,您老人家若是独行往北,不若与我们同行。不说高床软枕,车子总有您一个位置,热茶也是尽够的。”
说着也不等谢青鹤回答,冯唤已高声招呼:“廖四,给老丈挪个位置来!”
谢青鹤是真有些走不动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承情了。”
谢青鹤被分配在廖四驱赶的马车上。
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面黄肌瘦的男童,另一个则是沉默木讷的中年男子,缺了一条腿。
廖四一边麻利地给谢青鹤腾位置,一边解释:“这孩子是有病,不过人,您别害怕。壶里有茶,许是不大热了,到扎营的地方再给您煮些新鲜的!”
谢青鹤道了谢,就坐在马车边上。车里的人似乎也不想理会他,他就靠着车门歇一会儿。
廖四把他安置好了之后,马车很快就重新行驶起来。
谢青鹤闲着无事,将商队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盛通和共有十二车货物,另有五辆载人与生活物资的车子。大多数押货的伙计都是步行,轮番在车辕上休息一会儿。如冯唤那样有些武艺的保镖则骑着马,前后压阵。总体来说,这是个不算大也绝不小的商队。
谢青鹤算了算在外步行的人数,问道:“这几辆车子本该是铺子里伙计坐着吧?”
廖四很意外他会这么想,一口就给否认了:“伙计都是押着货车走。咱们货多车子慢,一天走不了多远,还能轮着上车上坐一会儿,也是走惯了的。这几辆车子,装的本是我们菩萨小姐的箱笼。”
这老伙计边说边摇头,又忍不住感慨:“三小姐心慈,见不得人受难。一路上就顾着捡人了。哎呀,老人家,我说的可不是您这样的!您这搭个便车,但凡年轻人也得给您让个座儿。”
马车有帘子隔着,廖四很八卦地暗示了车内一下,说:“刚出武兴不久,就遇上驴蛋他娘俩。”
“那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诊治的,说是富贵病,不能跑跳,不能劳累,还得各样精贵药材养着。刚开始家里还给治,治到后来爹就不要了,说不如趁年轻重新生一个。”
“爹不像是亲爹,娘倒是亲娘。他娘不肯,娘俩一起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一个妇人带着病弱的孩子能有什么生路?沿路乞讨的时候遇上我们三小姐,就给带上了。这么大的孩子了,什么都不能做,动不动就晕倒……三小姐还说去了龙城给他找名医瞧病。”廖四对驴蛋得到的待遇很不服气。
至于那个没了腿的中年人,不必廖四多解释,谢青鹤也能大概猜到他的遭遇。
这位三小姐心肠这么软,看见少了条腿的残疾人,拄着拐杖在路上艰难地前行,自然也要过问一二,用自己的马车捎带一程。
廖四只管八卦驴蛋却不说那中年人,也是欺软怕硬。毕竟孩子不敢跟他抗议,一帘之隔的中年人却很可能会反抗。他若是说到了人家的痛处,被中年人听见闹起来,三小姐只怕不会轻饶。
听起来倒真是个养在深闺、心肠柔软的千金小姐。
这是往龙城的商队,必然会途径雅集镇。谢青鹤算着商队前进的速度,若是不出什么意外,肯定能赶得上他与伏传约定的时间,于是也放下心来,跟着商队吃喝休息行动。
让谢青鹤觉得比较怪异的是,商队分明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前边镇中休息,却在距离小镇五里之外的山谷中扎营露宿。商队的伙计们很熟练地拿出帐篷,升起篝火,很快就有食物的香气飘散。
廖四给谢青鹤送了一碗肉粥来,又给他一盘子野菜,说是伙计刚去田里摘的。
谢青鹤看着那一盘子绿油油鲜嫩嫩的油菜,心想,别人辛辛苦苦种在田里的菜,你们管这叫“野菜”?野外的都是野菜?强行野菜,给人掐了就不算偷菜了对吧?
……煸得还挺香的。
谢青鹤吃饱喝足,坐在篝火遍地的山谷中,胡思乱想。
我那空间升级了,好像就可以种菜了。要不就种点油菜吧?真挺好吃。
还得种些莴笋。莴笋是怎么种的来着?长在土里的吗?
一晃时间都十五年了,苏金斗也快刑满释放了,还得另外找个坏蛋农人,不然谁给我种地?嗯,前车之鉴,这次得找个特别坏的。罪行重到可以关在空间里种地,一辈子不给出来那种……
临睡觉之前,廖四来给谢青鹤安排了铺褥,也就是一个脏兮兮的褥子,再加一件披风。
有帐篷挡风,四处还烧着篝火,倒也不算很冷。
谢青鹤明日还要蹭人家的车子,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嫌弃人家的褥子,只好解了外袍铺在地上,好在廖四送来的披风还算干净,勉强躺了下去。至于说热水洗脸洗脚……那就真的不要想了。
与小师弟在一起时,他虽嫌弃我麻烦,水还是给我烧得好好的啊。谢青鹤念着伏传的好。
谢青鹤躺得挺好,并没有入睡。
与这么多人同居山谷,也算是很有趣的体验。谢青鹤沉浸其中,体悟修行。
夜深人静。
除却谢青鹤,整个营地的人仿佛都已睡着。
睡在谢青鹤身边的驴蛋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他年纪小又瘦弱,白天的存在感就不强,晚上的身影微弱得像是一道烟。
谢青鹤听着他的动静,揣测着他的意图。偷东西?还是做什么呢?
哪晓得那孩子什么都没有拿,就这么悄悄溜入了夜色中,越跑越远……
谢青鹤被他弄迷糊了。
听廖四所说,这孩子身体有病,不能劳累奔跑,何况,他不是还有个娘么?怎么自己跑了?
为了尽量多收留帮助路人,商队的马车按照男女分配位置。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妇人长途独行,三小姐沿路上捡来的都是男性老弱病残,驴蛋的娘亲就被安排在三小姐的马车上。
最有趣的是,驴蛋跑出去没多久,三小姐的马车里也有了动静。
有一道轻灵的身影悄无声息掠出,朝着驴蛋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驴蛋的娘亲?
还是,那位菩萨千金三小姐?
谢青鹤眼皮跳了一下。
这使他惊动了一瞬,思忖片刻之后,释出一缕修为,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谢青鹤将镇压群魔的修为挪来施展轻功,并不能长久。一旦被体内魔类察觉,那群不死心的魔类就会前仆后继地搞事情,哪怕被他烧灭了几十波,剩下的魔类也都悍不畏死。
好在驴蛋是个体弱的小孩,非但不懂轻功,连奔跑都不能。
他走得不远,谢青鹤追得就不远。
月色下,一道窈窕的身影穿着素白纱裙,乌黑的长发因梳洗入寝之故,只带了一朵金花。
“驴蛋,你要去哪里?为何不乖乖待在营地里睡觉?”
三小姐口齿软糯温柔,仿佛是在教训自家的顽皮弟弟,“天这么黑,你不怕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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