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卢渊和卢泽的性别能对调,卢家哪里还需要培养女婿?
谢青鹤心中叹息。
卢家的根子,从祖父卢宣这里就走歪了。
“太爷爷之前,我家可有贵人亲友在朝为官?”谢青鹤问。
卢宣一愣。
“我曾听老仆讲古,说我们老家住在琴头村往西的尖山坳,全靠老太太耕田养鱼,才供养出太爷爷这位探花郎。太爷爷年轻时候也是要下田种地的,他老人家水性好,十里八乡都有名。春闱时,太爷爷蹭了同乡举子的车子,才有盘缠顺利抵京赴考。”
“他在京中一无人脉,二无钱财,官至二品,乡野景仰。”谢青鹤也不能说得太过分。
毕竟眼前这个是祖父。啪啪打祖父的脸太凶狠了,可能会被祖父真的啪啪打脸。
可他的话已经很露骨了。太祖父卢济儒一身光棍混到了工部尚书的实差,祖父你有个二品大员的亲爹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回家来?亲爹都没用,那些太爷爷在官场上留下来的香火情有什么用?
真的猛人,不用托举都能脱颖而出。若是弱鸡,尚书想给你加持一下都没屁用!
卢宣似乎被孙子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镇住了。
谢青鹤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平时做功课也没有猛刷来自李钱的经验,表现得四平八稳,不功不过。卢宣只知道孙子读书举重若轻,不费什么功夫。日常行事做派,也只取一个稳字。
七岁的孩子,看穿了他拿孙女婿做跳板的用意,还直接发表了截然不同的反对意见!
卢宣惊愕片刻之后,一下一下摸孙子头顶还软绵绵的头发:“小儿襟量开阔,远胜老朽!我家得此佳儿,哈哈,得此佳儿,哪里还要指望什么外姓他人!”
命运就此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曾经卢宣是有求于杨显祖,杨显祖乙榜折桂之后,卢家前后打点,风风火火地送银子送地。
卢泽嫁去杨家时就带了不少嫁妆,可谁又会嫌银票地契太多呢?除此之外,卢家还动用了卢济儒留下的人脉,帮着杨显祖打听了来年春闱座师的文风喜好、朝中风向。到杨显祖二甲进士及第后,卢家为他选官又搭上了最后一点人情。
官场上的人脉用尽了,杨显祖混官场还需要金钱开道。卢家也是倾尽全力。
毕竟,卢家还指望着杨显祖发达之后,能拉扯小舅子一把。
如今谢青鹤一番话说服了卢宣。
或者说,是谢青鹤七龄时展露出的“灵气”,给了卢宣骄傲的底气。
卢济儒当初不靠人拉扯也官至二品。卢宣心想,我爹当得探花,我孙子说不得要考个状元呢!
官场上的人脉是过期作废,卢济儒的老朋友们也不能等着卢渊长大就纷纷坚持着不死不致仕,所以,卢宣还是尽心竭力地用了官场上的人脉,替孙女婿探问春闱的风向,又在选官上出了力气。
至于家产嘛……
卢宣就不肯那么倾尽全力地散给杨显祖了。
毕竟又不求着杨显祖“拉扯”孙子,孙子这么有骨气,家业留在孙子手里,不比指望人家的良心有把握?再者说了,孙女出嫁的时候,嫁妆已经非常丰厚了。正常人家会把三分之一的家产给孙女,带到婆家去的么?
谢青鹤一路冷眼看着,觉得卢家倒也不算坏透了根,天天想走歪门邪道。
卢宣当年那么走火入魔地把家产压在孙女婿身上,多半也和卢渊不争气有些关系。
——若不是孙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当爷爷的会把家产都赌给孙女婿的良心么?
杨显祖选官去了地方,长姐也跟着去了。因卢家动了老尚书最后仅有的一点交情,这官选得不坏,离家不过三天的路程,膏腴富庶之地。
为了表示亲近,杨显祖干脆把原配留下来的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岳家,名义上是请祖父指点举业。
没了前头娘子留下的两个孩子,卢泽跟丈夫在一起生活自然更加快活亲密。让两个儿子跟小舅子卢渊玩在一起,彼此有了感情,杨家一旦发达了,难道还能亏待了卢家?
卢宣都忍不住捋捋胡子:“知情识趣。”
要不是亲眼看见卢渊低声下气找杨显祖的小儿子讨银子,谢青鹤也会觉得杨显祖“懂事”。
现在他只能一边啃饼,一边写字:“呵呵。”
杨显祖在任上不便轻易离开,长姐卢泽倒是三两个月就回家一趟,一来拜见祖父、父母,二来探看两个“儿子”。她不管两个儿子的课业,只问衣食起居,一副贤良继母的作派。
卢泽比卢渊大十二岁,也是把弟弟抱大的,感情上肯定比两个继子亲密。
她不管杨显祖的儿子怎么读书,倒要管卢渊。
见谢青鹤大中午地坐在案边写字,汗水从额上沁下,她带着丫鬟过来,三两下就把弟弟的书案撤了,用帕子给弟弟擦汗,叫弟弟喝绿豆汤,嘴里心疼地劝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需要这么辛苦地读书写字了?”
谢青鹤一时竟分不清楚,她到底是蠢还是坏?
“凤侄、鹄侄都在用功,我也……”谢青鹤一句话没说完。
“哪里就是侄儿了?就算是姐姐我肚皮里爬出来的,也是外甥。”卢泽爱怜地摸着弟弟的脸蛋儿,“他们俩能与你比么?娘死爹不亲的小可怜儿。杨家又没什么祖产,家里吃用都是我的嫁妆。若不好好读书,日后分家难道还想分我的嫁妆不成?”
这世道自然也没有分家把继母嫁妆分走的道理。引起谢青鹤注意的,是“娘死爹不亲”五个字。
“姐夫跟他们不亲近?”谢青鹤问。
“一个门里住着,平时都不说几句话。说话就要骂人。”卢泽摇摇头,“不说他们了。渊弟,姐姐给你做了衣裳和荷包,还有些你爱吃的点心……”
卢渊喜不喜欢,谢青鹤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绣工漂亮的新衣裳!手艺精湛的点心!
所以,这个姐姐,她到底是真的蠢,还是……真的坏?!
谢青鹤竟然看不出来。
前有卢宣,后有卢泽,祖孙两个都指望着杨显祖“拉扯”小舅子,一个居心不正,一个宠溺无度,都没有怎么上心地培养督促卢渊自立向学,卢泽甚至还是卢渊读书上进的“阻力”,卢渊一个正常长大没有开挂的八九岁小孩,哪可能不被养废?
谢青鹤开始觉得卢渊怨恨他的祖父,也不是没道理的,这倒霉孩子确实是被带跑偏了。
人很难逃脱家庭的影响,卢渊又是祖父和长姐联手看着长大的,卢宣负责他的课业和思想,五岁之前,卢泽没出嫁时,负责的就是卢渊的起居饮食。这两人对卢渊的影响力太大了。
杨显祖本身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做人也很圆滑,长得又很风度翩翩,这是绝对的加分项。再者,有卢泽的丰厚嫁妆支撑,在官途上也是很吃得开的。
谢青鹤慢慢悠悠下场童生试时,杨显祖已经官居五品,去了京城。
“你不去院试,倒要去行商?”卢宣想把孙子拖来暴揍一顿,“区区一个童生,有几分体面!”
“明年下场。”谢青鹤对考试没什么想法,倒是做生意比较有挑战性。毕竟没做过么!
“说得好像你下场就能……你做什么?”卢宣气得瞪眼。
谢青鹤已经熟练地跑到他的书柜边上,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两张银票:“算我借您的?要不给您立个字据?”见卢宣嘴皮抽搐,他还真的转身在书案边上刷刷写了一张借据,“看在孙儿我头一回做买卖的份儿上,您就别收利息了。您收好了。”
卢宣气得吹了吹胡子,到底还是把借据收了起来:“甭管你赔了赚了,明年下场!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长长心?你要不想考,先娶一房媳妇儿……”
那可不行。谢青鹤快速溜出书房:“栓子,走了。”
谢青鹤做什么都是四平八稳的性子。他做生意也没有突发奇想,就是中规中矩地选了个看上去还算不复杂的行业,看了一条贸易线路,买跌卖涨。真做起生意来,才发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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