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午后,刘娘子都要睡一会儿午觉。
这时候伏传就会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修行练功。
待下午刘娘子起床了,他又巴巴地赶到刘娘子身边,满眼依恋地随着。
一直耽搁到夕阳西下,刘娘子爱惜眼睛,天黑之后就不肯再管任何琐事,早早地歇下。伏传也不能去守着亲妈的床榻,这会儿才蹦蹦跳跳地翻回客栈,陪谢青鹤吃饭。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吃饭的时候也要叨叨几句,跟谢青鹤说刘娘子今天又怎么了。
谢青鹤也不阻止他,静静听他说完,间或给他添一筷子肉蔬。
伏传是刘娘子的亲儿子,他每天去跟着刘娘子没什么问题。谢青鹤就不大方便了。毕竟男女大防所在,再是记忆世界里虚幻的一道身影,也不好全天盯着妇人起居坐卧。再者,谢青鹤也不可能真的无所事事到每天看刘娘子过日子,他没这种感情需要。
伏传离开之后,谢青鹤就留在客栈里休息。或是看看书写写字,也会修行疗伤。
过了没多久,龙城传来安成公主病故的消息。
安成公主就是二公主,早些年就已经开府出宫,驸马是范嫔央着羊妃挑的,据说是个长得年轻好看、出身世家的草包,与二公主倒也过得琴瑟和谐。
伏蔚这些年仇人太多,二公主又早早出宫不在他跟前晃荡,只怕他是真的把二公主忘了。
这回往蔺城祭天,偶遇与二公主肖似的刘娘子,这货又把往日仇恨想起来了!
前一日还带着下人往御苑猎熊的安成公主,后一日就病故了,龙城上下谁不犯嘀咕?
便是谢青鹤也觉得伏蔚又要搞事情。
与伏传商量之后,二人暂时分头行事,伏传留在蔺城陪伴刘娘子,谢青鹤则往龙城一行。
谢青鹤又恢复了魂体状态,一日千里飞抵龙城。伏蔚正在安国寺陪和尚搞少儿不宜的事情,谢青鹤去安成公主府看了一圈,驸马倒是哭得情真意切,还隐有一丝恐惧,公主府外院看着还算齐整,内院公主寝居之地竟还有血迹没洗干净——伏蔚这是派人闯进来杀了多少人?
谢青鹤也不大想进未央宫。
那地方已经彻底被乾元帝搞成花街柳巷了,各宫各殿都是淫声浪语。
伏蔚从安国寺出来直接回了自己的王府,服侍他的是两个年轻木讷的小阉奴,他回府洗浴更衣,不及吃饭就鞭笞随身阉奴泄愤——在和尚面前,伏蔚装得含情脉脉,其实恶心透了逢迎之事。在外边吃了委屈,回家总要放松一二。
王府上下都已习惯了他温和面具下的暴戾,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半夜宫中传旨,宣伏蔚谒见。
伏蔚特别惊讶。怎么会半夜来召见的旨意?
他屏退下人,独自对着铜镜,问道:“是大魔尊陛下召见么?”
谢青鹤方才看见镜中出现一道英丽高挑的身影,穿着古雅的宫衣,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似是张嘴说了什么。镜中的不平魔尊嘴型一张一合,谢青鹤听不见声音。
伏蔚听见了,皱眉道:“不是大魔尊召见,我这会儿进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平魔尊又说了几句话,骤然展颜一笑,竟有嫣然之姿。
伏蔚咬牙道:“不行!若是大魔尊……我自然甘愿侍奉。要我讨好他?万万不能!”
镜中的不平魔尊朝伏蔚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伏蔚的脸颊,奈何指尖穿不破镜面,只能做个姿势。镜子外边的伏蔚却在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神姿诡异地摸着自己的脸,仿佛体内有另一道灵魂正隔空爱怜着他。
不平魔尊在镜子内张口,镜子外边的伏蔚随之说话:“你若求一求我,我也可以帮你。”
伏蔚眼角有泪水滑落:“我早说把这皮囊给你,你收了去吧。”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何必这么客气?”不平魔尊摸着自己的脸,抬眼一看,镜中人已经变成了神色憔悴的伏蔚,“只帮你这一回哦。下次要自己解决了。”
镜中的伏蔚点点头,身影便从铜镜中消失不见。
这段对话触发了谢青鹤深埋久远的记忆。
不平魔尊这会儿就在他体内,他见过不平魔尊所有生平,也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
安成公主死后,生母范嫔悲痛绝望,趁着大魔尊不曾附身的时候,去找乾元帝哭诉。
乾元帝和大魔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大魔尊附身之后,伏莳失宠身故,伏蔚青云之上,喜好来了个大转弯,后宫中陪伴乾元帝多年的妃嫔,多少都品出了一点儿味来。
所以,范嫔故意避开了宠爱伏蔚的“皇帝”,直接去找了准备淫乐的乾元帝哭诉。
乾元帝这些日子只管潇洒,根本不必管理朝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他知道有些事大魔尊不会告诉他,不告诉就不告诉呗,下人又不知道他和大魔尊是两个人,一件事总不能分开奏两遍吧?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伏蔚这个孽畜,仗着另一个他的宠爱,嚣张跋扈四处害人,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范嫔跑来哭诉,说伏蔚派人闯进公主府,牵着十多条猎狗把安成公主撕咬致死,这就让乾元帝很愤怒了。范嫔一边抹泪一边告状:“他为何要牵猎狗去撕咬公主呢?原是记恨当日圣人判罚不公!否则,多年前圣人已做了处置,他为何还要报复公主?这是不服圣人当日的处置啊!”
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把乾元帝的心思摸透了,死一两个公主,乾元帝才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要说伏蔚对乾元帝心怀怨望,不服从他多年前的判罚,如今得势了就要挑战乾元帝的权威,乾元帝马上中招,怒不可遏。
“召他进来!”
乾元帝知道范嫔故意挑拨。可是,范嫔说错了吗?没有!
下旨的时候,乾元帝已动了杀心。
——趁着另一个自己不在,他要杖杀伏蔚!
这也是谢青鹤极其“佩服”不平魔尊的一点。
伏蔚面对这场必死之局,心生胆怯,只想避而不见,若熬到大魔尊降临,危机自然消弭于无形。
不平魔尊则问他,你能保证从此以后每天十二个时辰乾元帝的皮囊里都是大魔尊么?若不能,此后势必要解决与乾元帝之间的嫌隙,否则日日都有大祸临头!
想要使用魔类的手段摆弄乾元帝是不可行的。
一来乾元帝有天子紫气保护,大魔尊想要附身都得借助和尚破去紫气,不平魔尊能奈何?二来乾元帝的皮囊现在让大魔尊穿着,要动大魔尊的东西,也得问问大魔尊是不是同意。
伏蔚胆怯避祸的时候,不平魔尊接手了他的皮囊。
明知道乾元帝召见是问罪处死,他不使任何魔类手段,硬生生走出了一条生路。
说起来也不过是示弱、讨好、勾引,然而,能让怒不可遏、心存杀机的乾元帝改变主意,甚至对他多了一丝怜惜,就不得不承认不平魔尊太会洞彻人心,也太能把握时机。
但凡他对乾元帝情绪心理的把握错了一分一毫,就是必死之局。
摄魔之时,这段记忆一闪而逝,谢青鹤也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在伏蔚记忆世界里重现,谢青鹤才体会到伏蔚此刻的凶险,越发觉得不平魔尊这化解灾祸的能力何等凶残?考虑片刻之后,谢青鹤决定跟他进宫,从头到尾“学习”一遍。
单论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谢青鹤觉得自己活得太自我了些,做得实在不怎么好。
既有不足,便去学习。
不平魔尊跟着传旨太监进宫,马上就遇到了极大的危机。
乾元帝压根儿就不打算见他,太监进门禀报了没多久,出来的就是一队拎着廷杖的侍卫,直接就要把伏蔚就地杖毙。
谢青鹤心想,若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如何?那肯定是威逼利诱,使下人再去通报。
只有见到了乾元帝,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平魔尊的选择与他相同,不过,步骤不大一样。
面对侍卫拎着的廷杖,不平魔尊北面叩拜,先谢了皇父恩旨,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这一队来执行旨意的侍卫比任何人都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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