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哭笑不得:“我既然做了安排,你只须尽力,不会做不到。”
看着二郎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谢青鹤也不觉得他痴长年岁,反倒有些感念他的赤子之心。毕竟,肯为你的死亡伤心痛哭的人,不论才干人品,最起码是自己人。
二郎准备好干粮,只备了一些水,连换洗衣裳都没带。
——也实在是没法儿带。
他按照谢青鹤的指点,做了个背椅,把烙饼和清水挂在背椅两侧。
待谢青鹤坐上椅子之后,二郎蹲身背起椅子,撒腿就往莽山方向跑。为了赶时间缩短距离,完全顾不上循路而行,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遇上天堑悬崖,若是距离短窄,就用长绳飞索借力跃过,若是超过了长绳飞索的距离,就吭哧吭哧往下爬,走到对面之后,再吭哧吭哧往上爬。
再是修行之人,毕竟还未入道,体能总有极限,二郎也需要饮食休息。
体力到极限的时候,二郎就忍不住要哭:“大师父,我没用。”
谢青鹤不让他休息,说:“你若躺下,我就要死了。”
二郎累得干呕,还得咬牙爬起来继续跑。
谢青鹤就在他背后指点:“我教你采气的法门。只是你要记住,所采之气强身自用,事后都得还诸天地。先将一口气咽在丹田处,从下往上,开天心九窍……”
二郎整个人意识都模糊了,只听见谢青鹤的声音,浑身气行跟着指点循环奔跑。
最开始两天,二郎过得非常艰难。初学的采气术跟不上体能的消耗,时时刻刻都有要崩盘的噩兆。只是想起谢青鹤那一句“你若躺下,我就要死了”的恐吓,二郎只能咬着牙坚持。
到了第三天,二郎就变得轻松许多,不自觉地跑得更快,翻山越岭,宛如平地。
根本不必第七天。
到第五天的晚上,二郎就跑进了莽山范围。
看着山下零星亮起的农家灯火,二郎跪地哭泣:“大师父,我们到了!”
“再往里走。寻一个千年老树环绕的地方。”谢青鹤说。
他要借命修行。
二郎的喜悦还不及收摄,就背着谢青鹤继续往大山里穿行。
莽山之中树大林密,落叶积淤,烟瘴丛生。
二郎打小生在京城,虽然生活贫困,却连农活儿都没怎么见过,更没见识过莽山这样的古林。
谢青鹤一路上教他各种驱虫祛毒的小法门,在这种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的压力下,哪怕二郎资质普通,学得也是又快又扎实。
到了莽山之后,树冠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二郎依靠天象辨认方向的手段就没用了。
何况,要寻找合适的修行之地,也得靠谢青鹤自己。
以谢青鹤如今的状态,皮囊无比虚弱之下,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二郎在莽山中走了小半天,一路上就看见了无数恐怖的生物。各色说不出名字的蛇虫鼠蚁,自山林中一闪而逝的走兽飞禽,全然是野兽毒虫的天下,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大师父,那么大的蛇……”二郎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蟒,吓得有点腿软。
谢青鹤沉默不语。
二郎没听见谢青鹤的回答,忍不住回头一看。
只见他走过来的方向,原本遮天蔽日的草木都已经荒芜,就像是被没有实体的火焰焚烧过一样,所有的草木都失去了生命,干枯在当场。栖息在树上林下的毒虫鼠蚁尚且不知觉,偶尔爬行,咔嚓一声,不再坚韧的树枝断开,不再水润的树叶分裂……
“再往里走。”谢青鹤吩咐。
借草木之命延寿,是知宝洞典籍中记载的一种上古偏门。
早在数千年前,草木延寿术非但不是偏门,反而是一种很风行的正道法术,有着极其严格的诫条。有人群栖息的地方,不许借命;百年小林,不许借命;草木有精而无神,若老林之中有草木成精,也不许借命。借命之说,有借有还。这会儿向草木借了寿命,强壮自身之后,还得一一还回来。
许多地方说枯木逢春,枯木再生,多半都是修士借命之后,前来还命所致。
一借一还之间,对草木没什么妨碍,说不得还能得修士润养,生出精灵。
之所以会从正道法术变成了偏门,就是因为时代发生了改变。
上古之时,深山密林中的猛禽凶兽,多半会对栖息在外的凡夫俗子造成威胁,所以,在老林中借命延寿,顺带毁掉了猛禽凶兽大蟒的栖息地,使它们无处安生死于非命,对于上古修士而言,并非造孽,而是功德。
随着人群聚居地越来越多,古老的密林越来越少,密林中的猛兽飞禽不再是人类大敌。
这时候再大规模使用草木借命术,草木固然可以枯木逢春重获新生,一死一生之间,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依托草木生长存活的蛇虫鼠蚁必然难逃成批死亡流浪。
修士们反省自身,将草木借命列入了偏门之中,不再轻易施用。
这也是谢青鹤坚持到莽山来借命的原因。莽山有十万里密林,就算他借命毁去了一些,也不耽误这里的小动物们迁徙求生。若是在武兴城附近的天水丘借命,那里的飞禽走兽就得死个干净。
二郎原本被背后的枯萎荒芜吓得心中忐忑,听谢青鹤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大师父是哪路妖怪……”二郎嘀咕。
“我教你的采气之法,也是草木借命术的一脉分支。你暂时借了山川灵气,强悍自身之后,记得要还回去。向天地万物求救,只是迫不得已的法门,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谢青鹤告诫。
上古许多修士都想借天地灵气强壮自身,如愿飞升的一个都没有,全都陨落在天门之前。
这一脉修法早已被认定为邪道,正经的修门全都不再传承,只做记载。
二郎不住点头:“是是,大师父,我过些天就去还了。”
谢青鹤哭笑不得:“也不是让你马上就还。待你修行有成,再把这些灵气清除就是了。得自天地,还诸天地。天地有行,自然会收去。”
密林之中,压根儿就不见天日。
谢青鹤借得一片草木精气之后,状态瞬间好了许多,指点二郎往莽山深处寻找。
二郎学了驱虫御兽诀,一路上把各类毒虫蛇鼠赶得到处跑,偶尔修法失控,就得靠着谢青鹤替他收拾残局。好在密林之中到处都是古木,谢青鹤左手借命,右手驱虫,也不至于出意外。
又走了近两日,终于在莽山深处,找到了一片符合谢青鹤心意的千年老林。
“这些树都有一千年了么?”二郎满眼感慨。
谢青鹤就没有告诉他,这些树多则数万年,最少也有七八千年。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树木都可以成精了。可惜这地方灵气内沤,引草木之精以自闭。也就是说,这地方烟瘴缭绕,不使人类靠近,汲取了草木的气运。所以,这地没有人靠近,草木自由生长,却始终没有任何一棵老树成精。
“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谢青鹤说。
积淤的落叶根本清理不完,二郎拖了一块被雷电击倒的朽木近前,把背椅放下来。
谢青鹤缓缓站起来,在古树环绕之下,闭目片刻。
“噗——”
谢青鹤喷出一口乌黑的旧血。
二郎吓得连忙上前:“大师父?”
“这就……好了。”谢青鹤吐出来的都是淤血,说话间,还吭吭吐出一些残血,“我要入定修行,或许要花些时间。这地方生活艰苦,你可走出密林等候,或是,去寻你小师父?”
二郎一路上背着他跑来莽山,知道他身体虚弱,哪里肯走:“大师父也知道此地生活艰苦,我好歹能跑能跳有一把力气,正好照顾大师父起居。只是咱们进山来,什么都没带……等大师父稍微好些了,我去山外采买些油盐酱醋被褥袍服……”又忍不住带了些犹豫地问:“咱们要长住么?”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没底:“三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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