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谢青鹤掀开车帘,只见前方火光冲天,烧红了半座山。
扈水宫就在那座山的下处,以山为靠背,面拥群水。如今山都烧起来了,底下的扈水宫是否安好?
“快!快过去!”谢青鹤急道。
他一心记挂着那个仅见了一面的孩子,他敢豁出去了身吞群魔,赌的也就是那个孩子。
现在那孩子若是没了,寒江剑派的传承要给谁去?!
老胡听出他口吻焦急,加了一鞭子,马车就飞快地往前飞驰。那火委实烧得太大,半道上就被火势封了去路,马车根本过不去——马儿是生生的活物,任凭鞭子驱赶,也不肯往火里钻。
李钱正要说想办法,只见车帘一掀,谢青鹤已飞入火墙之内,一瞬间就消失了。
“仙师!”
“远处等着。”谢青鹤的声音已去得很远。
火势猛烈的地方,谢青鹤也不曾去。
那么大的火,他在其中也活不下来,何况刘娘子与小小的婴孩?
他与刘娘子不过一面之缘,却觉得刘娘子心思机敏,那襁褓中的婴孩更不是短命夭折之相——也许,他也根本不能接受自己仅有的寄望就此绝望。为此,谢青鹤强撑着破烂的身体,只管朝着扈水宫附近还能欺身藏人的地方寻找。
路上时不时能看见扈水宫弟子的尸身,皆被利刃斩杀,尸身不全。再往里走了一段,谢青鹤看见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露出一张白皙秀气的脸。他记得,那是刘娘子的女护卫,与他也有一面之缘。
谢青鹤解下身上披风覆在女护卫的脸上,心中叹息,不知道是什么仇怨?竟至灭门。
他在浓烟隐火中搜寻,没多会儿,发现了更多认识的女护卫的尸身,连带着刘娘子的几个兄弟也都被人砍杀在门内门外,死者之中男女具有,地上老幼横尸,可谓满门皆殁。
谢青鹤只有一件披风,哪里遮掩得了这么多人?见得多了,也只能匆匆撇开,继续搜寻。
可惜,再往里烈火汹汹,根本进不去了。
谢青鹤叹了一声,只得往回走。
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计划。
没了这个天生剑骨的小孩子,传人就得重新找了。
三个恩师嫡传的师弟中,论资质,自然是二师弟最好。可惜……
李南风虽弱一些,守成倒也勉强能行。只盼他能守好山门,他日有幸给师门再寻个机缘聪颖的后辈,不让宗门传承半道断绝就好。
从扈水宫走出来时,谢青鹤一直强撑的一口气就散了,眼底竟有一丝泪痕。
他想,若师弟没有做那件事。若刘娘子的孩子好端端地活着。
他此时能将那天生剑骨的孩子抱给师弟,托孤予师弟,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他也想径直运起大罗灭生经,将那一窝魔类尽数带走。群魔压身,肌骨寸折。勉强活着岂能不痛苦?
可惜。
他所期盼的一切,皆不可得。
正消沉厌世之时,燃着火漂浮在水上的小舟上突然传来呼唤:“侠士!侠士!”
谢青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认得出来,这是刘娘子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艘小舟隐藏在着火的大船之间,飘飘悠悠离了岸边足有半里之遥。
若是从前,谢青鹤一个纵身就能飞掠而至,如今却是过不去了。
他在岸边寻找过去的工具,刘娘子也察觉到他的虚弱,努力将小舟划到了岸边。
谢青鹤见她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透,心知她是受了重伤,一路涉水向前,迎到了那条小舟之前。刘娘子见他当面,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又不哭:“天不绝我!”
谢青鹤见她胸口中箭,箭上缠着带金线的白羽,非常精致漂亮的一支箭。
刘娘子已艰难地挪动位置,用青葱似的小手去扣被自己死死护在身下的船板。谢青鹤连忙翻身上船,帮她把那两块活动的船板打开,里边赫然藏着一个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婴孩。
“……又,喂药了?”谢青鹤就怕给自己属意的掌门弟子药傻了。
然而,这种情况下,若不给不懂事的小婴孩喂药,让他从头到尾保持安静,他哪里能活下来?
刘娘子颤抖着双手抱住孩子,用脸与孩子碰了碰,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孩子脸上:“侠士高义。这孩子父家姓伏,来历倒也不必要多说了。求您给他找个好人家,或是带在身边,叫他给您跑腿打杂做个小厮……只求让他活下来。”
谢青鹤还不及相求,刘娘子就先把孩子递过来了。
他沉默片刻,说:“不瞒娘子。我姓谢,俗名衷敏,道号青鹤。师从寒江剑派掌门上官时宜真人。我本是承继道统的掌门大弟子,今次前往龙城伏魔,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
刘娘子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眼底就有一丝恐惧。
唯一能托付的人也要死了,孩子怎么办?
“贵家小公子天生剑骨,我此来是为了宗门寻觅下一任传人。”谢青鹤看着襁褓里安静沉睡的婴孩那光洁漂亮的额头,“我想带他回寒山。宗门会尽心竭力照顾他。但,娘子也要知晓,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做的,他日再有灭世之祸患,我死了……”
刘娘子听得明白,眼泪流了一脸,说话却也干脆:“自然是他顶上!”
“这道理我是懂的。”她伸手抚摸自己的孩子脸庞,眼底说不出的爱怜珍惜:“我只盼世情平顺,我儿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若不能……他的命,也是谢爷所赐,再受贵派抚育教养。待他长大了,他知道该做什么事。”
“娘子高义。”谢青鹤开始考虑如何救治刘娘子。
刘娘子失血太多,那一支穿胸而过的长箭也极其难以救治,谢青鹤不止没带药物,一身修为也被群魔所拖累,根本动不得。若强行为刘娘子续命,就有皮囊崩溃的后患。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刘娘子死去?单为了怀里的孩子,他也不能如此狠心。
刘娘子撑着最后一口气,从荷包里拿出一枚小印,说:“这是我少女时经营的产业,算是我予孩子交给师长的束脩。您也别琢磨着怎么救我啦,我不成了。”她眼角淌出两行泪,“他日后若有些本事,教他替无辜惨死的舅父舅母表兄弟们复仇。”
说着,捏在手里的金印软软落地,人也彻底断了气。
谢青鹤看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庞,低头捡起那枚小印,揣进怀里。
刘娘子一开始只求孩子活命,宁可让孩子流落乡间,哪怕以奴仆之身苟活。谢青鹤自承身份之后,她才肯交出自己的产业,叫孩子替舅家复仇。她虽没有说自己的来历,说仇人是谁,可拿到了她的金印,找到了她的产业寻到她的“自己人”,这一切都不是秘密了。
谢青鹤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小舟上,整理好遗容,点火将小舟与遗体一并烧了。
一直到大火将小舟覆盖,谢青鹤才抱起襁褓,顺手也带走了那支杀死刘娘子的长箭。
舅家的灭门之仇要报,杀母之仇岂能不报?谢青鹤低头看着呼吸软软的小婴孩,心想,你可千万不要傻了,你还有好多的事要办呢!
谢青鹤走出火场之后,李钱带着车夫已经退到了半里之外。
山里的火,仗着风势,一旦烧起来了,绝非人力可以阻止。所幸扈水宫附近没几户农家,大火烧山造成的伤亡也很有限。谢青鹤看着这一片大火,终究还是叹息一声。若他修为尚在,倒有灭火的心力,如今自己没折在火里就不容易了,实在有心无力。
李钱见谢青鹤披风没了,衣裳也皱巴巴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震惊无比:“那,咱、咱们……”
“往盘谷山庄的方向走,路上寻个城镇,采买些孩子吃喝用的东西。”谢青鹤说。
马车上只有清水和面饼肉干,这还未满月的倒霉孩子,当然吃不了。
谢青鹤实则无力照顾孩子。将卢渊准备的干净衣裳裁成襁褓尿布,给孩子擦身换洗,全都是李钱战战兢兢一手操办。也不知道刘娘子给孩子灌了什么药,晚上马车在镇上停留,孩子还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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