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小师弟半点都不轻松,态度稍微有些不对,那孩子马上就会敏感地缩回去。
往日云朝都会在屋内服侍,这会儿屋子里没有人,也不知道云朝躲去哪里了,谢青鹤只得自己去开了衣柜,找出干净衣裳更换。
这感觉就是很奇妙。
往日里屋子里显得清旷幽静,四处都很宽敞。
明明各处摆设也没有更换改变,屋子里就多了一顶伏传摘下来的小冠,原本熟悉至极的静室突然就变得温馨丰盈起来,好像多了很多东西——明明和从前是一样的。
谢青鹤知道,这就是凡人所说的“人气”。
人居砖木瓦砾之中,气与神和。屋舍为人遮风挡雨,人气则滋养房屋不至于衰朽。许多房舍宅邸,一旦没有人居住其中,哪怕常有人去洒扫修葺,依然会破败冷落,看上去腐旧不堪。
谢青鹤的屋子自然不至于衰朽,只是他常年闲心养意,心境清旷,会影响宅气。
如今,小师弟回来了。
谢青鹤解开衣带,褪下衣裳时,摸到肩上那片湿漉漉的泪痕。
他想起那片泪水刚刚落在肩上的温热触感。
继而想起了刚才抱着伏传,任凭伏传在怀里哭泣的感觉。
伏传的胸腔会呼吸喘气,浑身血脉也都会随着心跳突突跃动。那是个活人。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声带振动,胸腔共鸣,还紧贴在他的怀里,自然会有一种奇异的共振。
谢青鹤许多年都不曾拥抱过谁了。
与他肌肤相亲的,只有澄澈的清水与柔软丝滑的布料。
如他这样的身份,没有人敢冒犯他,更不会有人与他拉拉扯扯。上一回与人真正接触,好像是……五个月前?云朝弯腰服侍他穿鞋,他下榻时,足尖在云朝手臂上擦了一下。
当然,伏传今日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摸了小师弟的脑袋,摸了小师弟的脸颊,还亲了小师弟额头一下。
也不太好。
谢青鹤反省了一遍,将沾湿的衣裳放下。
换好衣服之后,谢青鹤也没打算再进浴室,倒了杯冷茶静静心,打量屋内摆设。
才说了跟伏传相好,伏传是绝不会接受住隔壁的。谢青鹤也早就做好了同居的心理准备。他就在考虑怎么给小师弟分地方。原本他一人居住的地方,突然挤进来另一个人。
譬如这个坐榻,就得分给小师弟一半。
那边的博古架,书柜,也得分给小师弟一半。
书案倒是不大好分,若要再搬一张书案进来,又显得有些局促了。将两张书案并排放在一起么?这么布局倒也还行。只是,小师弟会不会觉得,跟我一起伏案,不大自在?
……
将起居室和书房粗略分了一下,谢青鹤起身走到卧室,感觉头就更大了。
他的静室偶尔会有待客的时候,本身就给客人留了一些空间,要分给伏传并不是很困难。卧室就彻底不一样了。卧室是个极其私密的空间,放的全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贴身的衣物,常用的熏香,饮茶的器皿……连带着床头的斗柜,放的都是他爱翻的册子。
伏传若是住进来了,寝衣裤衩子是不是要放进来?他常用的香脂面药是不是要放进来?还有他喜欢的把件儿,睡前的消遣,是不是都要搬进来?——那不都得谢青鹤给他腾地儿么?
与一个人同居,并不是单独抱个人回来那么简单。
他有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想要接纳他,就得让出自己的空间,换他进来。
谢青鹤想了想,走近卧室,开始一一收拾。
他不知道伏传出门几年养成了多少习惯,至少,当初伏传住在隔壁时,卧房静室都塞了个满满当当。谢青鹤心里很清楚,依伏传的乖顺,只要谢青鹤肯跟他相好,他宁可什么都不要,光屁股进门。
这事跟伏传是没法儿沟通的。
所以,谢青鹤把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收进了随身空间,只在斗柜里放了两格换洗用的寝衣底裤。
整个卧室基本上都被清空了。
谢青鹤打算等伏传把东西都搬进来了,若还能给他剩些空间,他再把东西挑拣着放回来。
“大师兄。”背后传来伏传的声音。
谢青鹤回头一看,伏传已经洗浴出来了,穿着他的道袍,湿发挽成散髻。
“待会儿让人把你的行李先搬过来。平时惯用的物件不着急,慢慢搬。”谢青鹤拉着他出门,在烹茶的火炉前坐下,将一条软毯子铺在他肩头,顺手摘下他的簪子,湿发瞬间垂落下来。
伏传翘着脚丫子,试图用火炉烘干脚上的水渍,用梦幻的口吻说:“大师兄许久不给我梳头发了。”不等谢青鹤说话,他拉了拉肩上的毯子,“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师兄,您不会是哄我玩儿吧?我真的可以住进来吗?”
谢青鹤找来一把疏齿梳子,先给他把乱七八糟的长发梳通,捋去水渍。
伏传回过头来,抱住他的胳膊:“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了是,你就相信了吗?”谢青鹤问。
伏传想了想,突然傻笑:“不信。我现在一点儿真切的感觉都找不到。”
“多住几日就相信了。”谢青鹤替他擦干头发,发现他头发有些开花,应该是骨折那段时间养得不好,恰好头发还有些湿润,拿了一盒养发的脂膏来,替他将发尾细细地抓了一遍。
伏传从前就喜欢被大师兄照顾的感觉,如此坐在火炉前,感觉到大师兄清爽的呼吸,温热灵巧的指尖,舒服得几乎要流泪。待谢青鹤放下替他养头发的盒子之后,他转身抱住谢青鹤,哽咽道:“大师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听你的话,我把什么都给你。”
谢青鹤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身,无奈地笑道:“你好好儿的,那就行了。”
“我是说真的!为了大师兄,我什么都愿意做。”伏传将脸贴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我只愿你好好修行,安稳度日。”谢青鹤也算是提了要求。
伏传连忙向他保证:“我一定勤恳修行旦夕不辍,也绝不会再闹出先前的事了,不作不闹不出任何岔子!大师兄,大师兄我一定会乖。”
伏传正是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时候,这时候不管谢青鹤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趁着如今氛围正好,谢青鹤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咱们俩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对外保密。我如今身份不同……”他只说顾忌身份,不愿对外公开,没有说他是想给伏传留一条后路,等伏传“得偿所愿幡然厌恶”之后,还可以继续寻找别的道侣。
伏传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点不妥,谢青鹤才面露“为难之色”,说出顾忌身份之后,都不等谢青鹤说第二句,他马上就答应下来:“我懂,我都明白的。大师兄,我不会胡说八道。”
他牵着谢青鹤的衣摆,红着脸,小声说:“对外我仍是小师弟,不敢放肆。只有在屋里,我才是大师兄的道侣。我必会保守这个秘密,不给大师兄带来一丝闲言碎语的麻烦。”
“只是……”伏传不好意思地说,“可能瞒不过师父。他老人家都知道的。”
谢青鹤才想起,门外还站着两个飞仙草庐来的执役弟子。
“你在家歇息片刻,吃些东西,若有闲让云朝帮着你把行李搬回来归置好。”谢青鹤放下梳子起身,“我去飞仙草庐跟师父做个交代。家里除了书案书柜不要乱动,其他地方随你安排。”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若是跟师弟这么交代没问题,跟道侣这么说话就不大好。
于是,谢青鹤又解释了一句:“待我把书案书柜整理好,你也是可以安排的。”
伏传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他就是看着谢青鹤,呵呵傻乐:“哦。呵呵,哈哈。知道了啊。”
谢青鹤换了木屐要出门,才走到门口,伏传从背后抱住他:“大师兄。”
这也……太粘人了。
谢青鹤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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