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了眼身侧顾云斐,舞弊这事后劲太大,昔日骄傲少年三天过去神魂依旧未归。
这前车之鉴摆在这里,叫顾劳斯暗自警醒。
他编的看图识字、教材详解,都是辅助用书,小打小闹。
可他还没拿出手的实用公文写作规范、科举范文汇编,要是泄露出去,叫有心人偷走做了小抄,一个不好是要杀头的。
那些南北直隶走后门搞来的乡试、会试高分作文,外加他复盘出的一些名篇,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候,拿到哪个行省参赛不能整个头名?
所以,府试集训前,必须要签包过&保密协议!
午时小憩,族学后山魁星亭。
黄五从食盒里掏出花样素点,原疏打来热水冲起茉莉花茶,还没开吃,胃口全失。
二人齐齐瞪着协议,满脸抗拒。
原疏摇头,语重心长,“琰之,说好了咱们要脚踏实地,不能再偷奸耍滑!”
黄五弱柳扶风,垂眼捧心,“我本商人,奈何应考?兄自那日堂审,就染上心悸之症,何不让我那成绩就此随风去了?”
顾悄皮笑肉不笑地收起协议,拍拍屁股作势走人。
“也行,那原小七你就脚踏实地去湖州入赘吧,还考什么府试。明日上巳,我听说原家哭闹着叫你姐姐回门,把你送家去。你我兄弟,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至于黄五,”顾悄轻叱一声,“我屋里正堆着江南织造送来的宫锦样子,也不知哪家供得货,花纹老套,配色艳俗,还不如原先的,我就给谢昭退了去。”
黄五吃瘪,他拈起纸曲线救国,“可这一张纸,签了又能抵什么用?”
顾悄神秘笑笑,“不抵什么用,只是叫你向神明立誓,不管是没考过,还是泄了密,一辈子做生意都亏钱。”
黄·迷信·五:过不过是我能包的吗?
好毒的强盗逻辑。
原疏一听入赘,扭捏一会,咬唇一副赴死模样,“我签还不行?”
顾悄被逗笑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嫁什么无盐女,这般宁可死,不可辱?我怎么听说,那周家小姐生得极好看,又精于账务,是个难得贤内助。要不是周家只一个女儿,还轮不到你这落魄小子呢!”
顾悄并不是恶意打趣。
昔日菜花地里,他乱给原疏出主意,叫他一心科考好娶顾瑶瑶。
结果,妹子他压根就不是妹子!
比起空对着皇孙贵胄,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实际。
“湖州周家,佳人那是货真价实,你也可以相看一二,入不入赘完全可以再商量嘛。”
或者换个李家、王家、张家,只要别惦记他顾家QAQ。
顾劳斯跛腿拉皮条,话术十分拙劣。
原疏平日大大咧咧,某些方面却极心细。
他立马听出话外之音,神情落寞里又带着一丝羞辱,“琰之,若是瑶瑶看不上我,你直说便是。”
得,误会大了。顾悄简直有苦难言。
“我说是谁呢,又在这王八集会。”
这边兄弟阋墙只演了个开端,剧本直接切成老对头踢馆。
顾悄闻声看去,上舍“四虎”,齐齐整整,那排场有如江南四大才子闪亮登场。
后面跟着一脸无动于衷的顾影朝,和十分便秘的朱庭樟。
四人接下来的话,叫顾悄哭笑不得。
“大虎”:“瞧你们这愁眉苦脸的怂样,定是为府试忧虑。”
“二虎”:“身为前辈哪能袖手旁观?我们决定,一起替你们补习!”
空气里透着社死般的凝滞。
原疏磕磕巴巴替他们找补:“不……不用劳烦了吧?”
“三虎”:“不什么不?小子,你以为我们是在帮你们吗?”
“小虎”:“不,我们是为顾氏出战!府试你们考砸,丢的可是我们整个顾家的脸!”
顾悄扶额:这半路横杀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画面清奇的集体荣誉感 ???
第069章
“四虎”闭关月余, 这脑洗的比外头淋过雨的青石板还锃亮。
宗族思政,威力了得。
顾悄没忘,升班考后, 这几个沙雕欠他的赌注还没兑现呢。
他和颜悦色, 满脸不好意思, “各位师兄美意, 悄心领了。只是宋师兄已经答应替我们讲习, 怎好一事劳烦多人?”
秀才在前,童生只得往后靠。
屈尊降贵站在救人水火制高点的四虎,施舍被拒, 面子被踩到谷底。
一时恼羞成怒, 脸色五彩斑斓。
“哼, 有眼无珠。”
“有些人可不是随便能攀交的, 小心走得过近,你也跟着不幸。”
说话的那位, 三十来岁,面白无须,是“四虎”里惯会带头挑刺的那只。
顾悄观他神情, 虽然刻薄,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倒也不像恶意中伤。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悄面色冷下来。
“为你好的意思。宋秀才命太硬,他爹那般健朗结实也扛不住,一病山倒。”
他不屑地扫过顾悄羸弱的身板, “就你这样还往他跟前凑,不是巴巴找死?”
这话原疏不爱听了, 他上前掼人衣襟,“师兄还当慎言!”
“与他说许多作甚!既然小公子瞧不上咱们, 那便作罢。”
另一人拉住“刺头虎”,他年纪稍大,平日话也少些,勉强算得上“四虎”沉稳担当。
顾悄对他有些浅薄印象。
毕竟三十来岁苦熬科场,至今独身不娶,在休宁也小有名气。
接下来顾劳斯还要诓这几人作苦力,不好闹僵,赶忙上前撕开两人。
“哎呀别动气,都是一家人……”
“呸!小子姓周,谁跟他是一家人!”刺头虎黑脸。
哦豁,看样子入赘这事原家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些就不是人!”原小七暴躁。
刚刚被妹妹婉拒的羞恼,加上家事婚事上窝的火,悉数撒到了狗头上。
无辜沦为出气筒,“刺头虎”嗷呜一声,撸袖子要拼命。
小伙子们血气方刚要干架,拦都拦不住。
结果,七人被老执塾逮个现行,下午齐齐站墙根。
……还当着内舍小童的面。
顾二毛吸着鼻涕心疼,“小夫子,原来你在内舍混得一样差。”
赵蛋蛋眨巴眼,竟露出一丝羡慕,“可是罚站也比抄书好。”
周小田瞪着新书,盯出斗鸡眼,最后发现…好像只能靠自己…慢慢抄。
而生平第一次被连坐罚站,顾劳斯内心OS:不要靠近沙雕,会变得不幸.jpg。
三月三,上巳。三月四,清明。
两个日子都有讲究,散学前顾老执塾稍加思索,大手一挥全员休沐两日。
夫子前脚走,众人一窝蜂涌到外间看猩猩。
实在是童生罚站,空前绝后。
甚至有顽皮小孩冲着几位大叔吐舌刮脸羞羞一条龙。
“四虎”当众被二度下脸,一脚踢开玩闹小童无能狂怒。
“顾琰之,你这般不讲规矩,在族学胡作非为,无端哄骗懵懂孩童学里作乱、亵渎圣贤书,我们等着看,你那阁老父亲究竟能护你到何时!”
这话引得内舍诸生频频点头,显然大家恐熊孩子久矣。
顾劳斯叹气。
看样子他得尽快整出点花活叫小班雄起,不然难以服众。
他看看嗷嗷待哺的小班,又看看期期艾艾求带的中班,再看看府试在即的特训班,突然反应过来,这夫子的事,怎地悉数落在他一个纨绔头上?!
说好的低调行善,他却不知不觉沦为族学苦力?
顾劳斯抹了把脸,族学好一只一脸正派的老狐狸,竟把他压榨得明明白白!
与此同时,后山茶室,老狐狸与小夫子,正向轩而坐,盘膝对饮。
檐外,一簇淡紫花序缀在老干枝头,飘来点点湿润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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