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徵音煞有介事附和,觑了眼御上继续添柴加火。
“正是此理。这些年顾氏一直阳奉阴违,连族谱都是阴阳两套。
一套族谱做得干净,假意与叛贼划清界限;
一份族谱暗度陈仓,那些理应逐出宗族之人,名姓赫然在册。
老臣侄儿晓以大义,终是劝动顾氏修谱人——六房嫡子顾云融前来指认!
人证物证具齐,前后种种,足见顾氏拥王自立之心,如此社稷毒瘤、江山祸患,还望陛下严惩不贷!”
方白鹿应声将两份族谱呈上。
顾家各房不合,他便抓住这丝裂隙趁虚而入,诓了六房顾云融吐出这真谱。
算是彻底捶实顾氏反心。
老尚书捶完,直直望向帝王。
眼神中无疑是自洗清白的渴切。
有些话不宜明说,但潜台词神宗都懂。
前有顾氏秘密收养愍王嫡子、为嫡子造势的既定事实,眼下又有铁证如山,是以顾准不是那最后一位顾命,谁是?
至于那至今都无着落的1/3遗诏……
方徵音踌躇的功夫,急功近利的侄子就已迫不及待出击。
“陛下,草民斗胆,另有要事密奏。
事关……事关贰臣谢氏!”
这是要清场一对一告黑状的意思啊?
神宗蹙眉,将允未允之际,一道温润笑音响起。
谢大人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是听完了他家顾劳斯的戏份。
接下来的废话,他可见没什么耐心了。
“贰臣?谢氏?
臣不巧姓谢,难免对号入座,这污名自认担待不起。”
“倒是方家好本事。
尚书戴罪之身,殿试国本大业,无诏而入;公子无品无秩,视朝规如无物,来去自由,说到兴起,竟还妄图令满朝文武退避。
若今日臣等当真退了,陛下威仪何在?大宁官员颜面何存?”
首辅不疾不徐,质问都显得温文尔雅。
但说出的话却字字雷厉。
“传胪盛事,本官倒想知道,究竟是谁暗助罪臣前来搅事?
林茵,你即刻去查,凡涉事者不分品秩,一律当庭杖杀。”
这还能是谁?自是帝王授意。
如若不然,哪个内侍敢如此擅专。
首辅揣着明白装糊涂,公然打杀帝王心腹。
这下马威分毫不留情面,激得神宗面色冷凝,口中溢满血腥之气。
他怒瞪着青年,眸中火盛:你敢!
首辅坦然回望,嘴角甚至噙起一丝笑意:臣敢不敢,陛下试试便知。
很快,殿外就响起杖刑之声。
从东华门侍卫到御前二品太监,锦衣卫行刑最是快狠准,不过柱香时间,外间就没了声息。
林茵一身血煞进殿,径自向首辅复命。
“大人,已清理干净。”
谢昭笑了笑,“陛下,内侍私通外臣是皇家大忌,昭擅专替陛下清理一二,还望陛下莫怪臣孟浪。”
他此举无异于谋逆。
可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奋起勤王。
神宗仿佛第一天看清他的臣子,连连叫了三个好字。
他料到谢昭反水,只是没想到谢昭已狂妄至斯。
敢在朝堂上公然杖杀内侍与他叫板。
养虎为患,终遭反噬。
似乎有什么,已脱离他的掌控。
这个认知叫他暴躁起来。
他喉头滚动,眸中血色翻涌,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此刻鱼死网破也定要叫青年血溅当场。
老皇帝的死亡凝视,谢昭彷如无觉。
他甚至温声提醒,“我与陛下君子协议在先,陛下还是莫要一再试探臣的底线。”
几个月前,他答应神宗替他保江山,神宗允诺替他保顾悄的命。
显然神宗并不是个守诺的人。
今日方氏攀咬,便是老皇帝的试探。
他在试谢家态度,也在试顾氏深浅。
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接碰了阎王逆鳞。
谢昭干脆不装了,他似笑似讽,“既然陛下如此关心云门旧事,臣等自要替陛下分忧,不若趁着今日,一并将往昔查个明白。”
这话里有话,神宗却是听懂了。
他背约在先,谢昭便干脆也助旧党翻旧案,以作回礼。
“至于方尚书所呈诸事,既与朝臣息息相关,自是没有密奏的道理。谋逆乃国事,断不可轻率,不如一并召顾准上堂对质,如此方显公允。”
谢昭状似恭谨地请命,实则根本不须神宗答应,早有内侍匆匆出去传令。
这般锋芒毕露,视帝王如无物,无不彰显着首辅权势通天。
神宗神色越发难看。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他不惜一切保江山,谢家也不择手段保高宗血脉。那有什么儿女情长,所谓君子协议,不过是谢氏障眼之法。
最后一个顾命,不是旁人,正是一手扶他坐稳江山的谢家……
更确切的说,谢氏从来不曾扶他,而是应高宗遗诏,辅佐一个能令王朝顺遂过度的傀儡。
只等傀儡大限,谢家便要拨乱反正。
而他竟真的,从未怀疑过谢家。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在这场与兄长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里,他不仅输了,还输得彻底。
空忙一世,彷如一个笑话。
想通关节,他怒极反笑,“谢昭,你与谢锡父子当真是纯士忠臣,朕竟看错了你们!”
谢昭不置可否。
顾命是谢锡,纯臣也是谢锡。
而他谢景行,一缕游魂,眼里无君无主,只有一个顾悄。
而这些,并没什么与旧主分辩的必要。
是的,从宁枢背约向顾悄下手起,他就已经是旧主了。
方白鹿不懂二人隐晦的机锋。
只听得神宗一句斥责,便犹如吃了定心丸,兀自细数起谢氏不忠之种种。
“既然首辅不避讳,草民亦敢明言。
谢氏一族罔顾君恩,谢锡任首辅期间以权谋私,对顾氏诸多异象包庇袒护,纵容谢时瞒报顾氏调换遗孤一事,谢昭更是与遗孤有私,任督察院、锦衣卫要职期间,不仅为顾氏结党作掩护,更是假凤虚凰,借赐婚之名,将遗孤纳入后宅庇护……”
他所罗列,事无巨细。
也难为他费心查探,与事实倒也一般无二。
只是他每吐一句,朝臣头就愈发心塞几分。
胆子小的,恨不能凿个洞钻进去。
方白鹿对此一无所觉。
他握紧拳头,俊俏的脸上因亢奋而扭曲。
似乎胜券已然在握。
欺君已是死罪,何况谢氏一欺欺了数十年。
他吃准谢氏功高盖主,皇帝早生厌弃之情。
这次他甘作马前卒,便是以为谢氏倒台,他简在帝心,自会成为下一个谢昭。
若是神宗再年轻二十年,或许他能得偿所愿。
可惜宁枢日薄西山,回天乏术。
方白鹿始终是太年轻,并不知道谢昭的封神路,仰赖的从不是神宗,而是对天时地利和人心的运筹。
谢昭听着也不恼,嘴角笑意还重上几分。
只是望向青年的眼神,带着一丝凉意。
他好脾气听完长长一串指控。
最终只笑着躬身,“臣惶恐,且问陛下怎么看?”
这般恭敬有礼,却是将逼宫做到了极致。
皇帝给他出的题,他坦然将问题抛回给皇帝。
神宗若是点头应了方氏指控,那便是公然与他撕破脸。
原本皇帝费尽心思策划一切,要的也是这结果。
可真等谢昭亮了底牌,神宗却迟疑了。
对上青年宠辱不惊的双眼,老皇帝隐隐有一种直觉,青年根本不惧他。
甚至希望他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快些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神宗老了,并不敢赌。
是以,在方白鹿震惊的眼神里,老皇帝哑声开口。
“朕自是信得过谢家。
当年铁岭愍王嫡子尸身失窃,谢将军如实上报。
这些年遗孤行踪,锦衣卫也未曾有过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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