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你的丝帕……”
“丝帕给你啦”
马车帘子落下后,素净小手再度掀开,自内伸出一张粉艳明丽的面庞,“燕公子,再见哦”
燕清远闻声仰首,抬眼看着他弯身掀开帘子,迎着烈日暖阳。
珊瑚宝珠点缀在发丝间,一身肌肤细腻骨肉匀停。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1]
不多时,走来一邻居:“燕公子,那是何人?”
马车逐渐远去,帘子随风晃动,却再也看不见里面的身影。燕清远目视远方:“好心人。”
这世道最少的便是好心人,最怕遇见的也是好心人。
邻居道:“可别是什么别有图谋的人。”
小公子眉眼间流淌着被娇养出来的矜贵之气,必定是自小堆金叠玉养出来的世家贵公子。
而他呢?
他家道中落,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祖宅,外头瞧着气派,其实能变卖的都卖完了。
亲人过世后,他孓然一身,平时往来比较多的,便是街坊邻居。
燕清远一垂首,便看到他身上这穿了许多年、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粗糙磨人,而掌心中的帕子细腻如流水。
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垂下眼帘。
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
回府的路途中,虞藻眉飞色舞,心情大好。
办成一桩大事的他,心潮澎湃愉悦,唇角高高翘起,根本压不下来。
走至庭院,虞藻脚步遽然顿下。
前方典雅的小亭子内,众人拥趸中,修长高挑的男人一身白玉锦袍,举手抬足皆是文人气。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男人微微侧首,光斑在他脸上摇曳不定,照清一张清风明月般的温雅面庞。
虞藻惊喜道:“哥哥”
眼前的男人风度翩然,如同画卷中的谪仙,正是虞藻的大哥,裴雪重。
裴雪重见到虞藻后,不再与身边人讨论,而是迈出亭间,唇角含笑地朝虞藻走来。
“小乖,过来。”
眨眼间,虞藻似一只欢快扑腾翅膀的蝴蝶,裹挟满身甜稠浓香,撞了裴雪重满怀。
四周惊鸟飞过,枝头摇曳,簌簌作响。
“我来啦”
虞藻神采飞扬,叽叽喳喳个不停,“哥哥,你是何时回来的?剿匪顺利吗?可有受伤?”
刚见面,虞藻便冒出许多疑问,问题一个接一个,让裴雪重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裴雪重刚要说话,眼睛蓦地一尖,望见掩在乌发下的点点艳色。
他眸色转深,手指挑开虞藻的发丝,摸进领口、往下轻轻勾,神色与手指皆是一顿。
大片艳色突兀地浮在雪白皮肉上,可见当时情景疯狂。
一旁裴忌瞬间正了脸色,目光幽幽落在幼弟脖颈间的一抹红,旋即转移到清丽纯然的脸上。
额头空无一物。
虞藻没好气道:“你瞧我做什么?”
“虞藻。”
裴忌鲜少直接喊虞藻的全名,他登时心中发怵。
思及大哥在身边,他搂紧大哥的脖子,仗着有人撑腰,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而裴忌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你的额饰去哪儿L了?”
第126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六)
裴忌看着那抹红,再看向空落落的额头。
若是他为幼弟梳洗打扮,他必定会为幼弟编发、戴上额饰。
额饰上的和田红玉,质地细腻润泽,价值连城。
他也是因机缘巧合才得到这块玉,之后亲自打磨、学习工艺,将红玉制成首饰,赠予他的幼弟。
出去鬼混、带了一身痕迹也便罢了,谁知幼弟与人厮混时,竟将他赠予的生辰礼弄丢,丝毫不把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深幽眸光犀利地落在虞藻的面庞。
虞藻没照镜子,自然不知晓脖颈被留了痕迹。
北凉王小世子自小娇生惯养,一身雪白皮肉嫩如牛乳、细若白瓷,莹白水嫩的肌肤根本架不住粗鲁对待。
稍微捏一捏、揉一揉,都会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当二哥生气,是因为额饰。
小世子急得满头大汗,面对两位兄长的注视,他焦头烂额,最终支支吾吾道:“方才我嫌热,便摘下来了,可能、可能被收进屋子里去了吧……”
裴忌冷笑:“红玉有降温之能。”
嫌热,便更该将玉戴上身上。
暖春融融,裴忌只觉心灰意冷,他的幼弟竟连谎言都不愿寻个好一点的,这般敷衍拙劣。
虞藻被盯得心中发毛,不免也来了火。
他绷着张小脸,骄横目光直直望了过去,竟先发制人、开始告状:“你凶我,还瞪我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那些死物重要?”
“你管我冷还是热?反正你根本不关心我之前我在太学受了委屈,我那么生气,你都不愿帮我出气。”
“你凭什么指摘我”
劈头盖脸的一番数落,反而让裴忌怔住了。
他看着幼弟那双美丽乌黑的眼睛,逐渐浮起一层蒙蒙泪水,本就纤细楚楚的身形微微颤抖,泫然若泣的模样,让他心头猛地抽动一瞬。
类似的事不在少数。他给幼弟送过许多礼物,但从未被幼弟放在心上。
幼弟丢三落四,他便一直送,直到幼弟身边充满他赠与的物品。
如今,虞藻的一番言语,蓦地点醒了裴忌。
确实,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纵使和田红玉再罕见稀少,纵使他在打磨玉石间花费了多少心思,这些终究是死物。
比不上幼弟的万分之一。
方才还咄咄逼人、强势冷硬的裴忌,无措地靠近,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为幼弟抹泪。
却被一把推开——推不动,反而把自己推进大哥的怀里。
裴忌自幼习武,身材高大硬朗,浑身肌肉更是发达,往那儿一站,气质沉敛冰冷,宛若不化的雪峰冰川。
这自然不是虞藻能推动的。他铆足劲的一推,裴忌纹丝不动,反而他的后背挨上裴雪重的胸膛。
他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一手抓过裴忌手中的丝帕,往裴忌脸上砸的同时,又恶狠狠道:“我才不要理你我最讨厌你了”
“好了,小乖。”
大掌温柔地揉着毛茸茸的头顶,裴雪重略有无奈,二弟不善言辞、做大过说,因为嘴笨不会哄人,让幼弟十分不满。
类似“我最讨厌你了”“我永远不要理你”这样的对话,总是出现在他们之间。
虞藻自小说到大,也没见二人感情生分,该黏糊的、该撒娇的、该求助的,他一样没落。
“你大人大量,不跟二哥计较。对了,你方才说,你在太学受了欺负?”裴雪重语气陡然凝重,看向一旁的裴忌,“有这回事?”
裴忌不言语。
若他说,必然说实话,而幼弟又不爱听实话。
他干脆闭嘴,省的幼弟又生他的气。
虞藻抓着裴雪重的袖子,将事情来龙去脉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说了一遍。
裴雪重见他仰着个细长脖颈,担心他脖子酸,便长臂一伸,将他搂抱在怀里,一起坐在贵妃榻上。
树荫遮蔽下,温度凉爽宜人。
裴雪重一边给虞藻喂着他爱吃的酪樱桃,一边仔细听他说。
虞藻嘴里含着个红樱桃果,将果肉吃下,一偏头,将核吐在裴忌早就递过来的手心里。
他吞下一口,含糊不清道:“就是这样。”
虞藻怕裴雪重不信他艺术加工过后的言语,于是掀起裙袂,露出一截纤细柔美的小腿,与一掌可握的细瘦脚踝。
“哥哥,你瞧。”他委屈巴巴道,“要不是他们,马儿不会受惊,我也不会受伤。”
日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雪白的肤肉,像精雕细琢的软玉,可惜周围有若有若无的青痕。
裴雪重握住他的脚踝,指腹若有若无蹭了蹭淤青边缘。
虞藻怕痒,可又不好意思出声,手指摁在兄长的胸口,难耐地抓了抓,又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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