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确实是一碰就碎。
纵然沈倾野误会自己,也不该就此早早便下了定论。
重活一世,江望津以为自己看明白几分,只要尽力远离即可,但沈倾野却不愿意了。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突然的转变实在突兀,然以他对沈倾野的了解,对方坚持不了多久,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
两人之间的情分也可以彻底断掉。
但令江望津没想到的是——沈倾野亦恢复了另一世的记忆。
他面对的,是真真切切同他恩断义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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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津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燕来扯着他的袖子,见他毫无反应后顿时慌张起来,不小心碰了碰他的手,“啊——世子你的手好凉。”
“脸色确实太差了。”沈倾言皱着眉,他当机立断撩起衣袍,再次将折扇插回腰间轻松拎起一张躺椅放到江望津身侧,“快扶你们家世子坐下,”
燕来点头,手忙脚乱地去扶江望津。
林三见状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把他往躺椅上放。
江望津眼睛紧闭,眼睫发着颤,牙齿将唇咬得死死的,脸上的血色顷刻褪了个干净。
几人先前还当是沈倾野那一番胡言乱语让人出了神,眼下这个样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施无眠道:“是不是发病了?”
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见过江望津发病时的模样,燕来在其他方面可能没那么仔细,关于世子的事却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不太像发病,但又好像是。
“靠岸,去请大夫。”沈倾言沉声下令。
林三这时想到什么,转头瞥向身后跟着的两名随侍,目光落向左边那个,“你不是懂药理吗?快给世子看看。”
那人‘啊’了声,脸上露出难色,“可,药理是药理,但我不懂医理……不会把脉啊。”
杜建差点没绷住说出粗口,这里也没人懂医。
他心下惴惴地想:今日主子让他跟着小世子,倘若小世子真有什么事,主子不得活剐了他。
杜建心头发苦,眼看画舫即将靠岸,他足下轻点便掠了出去,径直往医馆奔去。
前世犹如梦魇压来,江望津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沈倾言提前搬来了躺椅,他估计得直接摔倒在地。
他想说自己其实没事,咬紧的唇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好像都有些麻木。
这样的情况,当初江望津流放幽州途中便曾经历过,那是他在弥留之际最常出现的状态。
被沈倾野厌弃,被容舒背叛,同施无眠反目,每一幕都在折磨着他。
比起身上的病痛,江望津受到的精神上的折磨几乎是千万倍般朝他压来。
蔺琰将他流放,并没有放任普通的官役押送,也算让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或许是念着他曾为他鞍前马后的那一丝旧情,亦或是不想让他这么早死去,以江望津当时的身体情况,应当能顺利抵达幽州。
然而,他却在前往幽州的途中就支撑不住,更多的是他不想再撑下去。
连番的打击,江望津已是强弩之末。
彻底安顿好身边的人后,他也没了再挂念的事物。
可以说,上一世之所以会那么快病逝,是江望津自己。
他早就存了死志。
“世子……呜呜。”燕来蹲在躺椅边,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盯着江望津紧闭眼角滑出来的那一滴晶莹水滴,难受得脸都皱了起来。
燕来抽噎着想去擦,但他的手是抖的,伸到半空就停了下来,只一个劲说:“别哭、别哭呜呜……”
林三向来紧绷的表情也出现一丝裂缝,看着江望津,心情同样不好受。他手中还握着赵管事上回塞给他的药瓶,不知该不该用。
眼下世子的状况,林三也觉得不像是发病,担心用错药,只能等杜建把医师带过来了。
船头一时只剩燕来的呜咽声。
其他人皆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是我不对。”施无眠往侧边的主仆几人看了眼,心中升起些自责来。忽地,他的视线凝在躺椅上那人的眼尾。
精致无瑕的面庞上滚落的泪珠极大一颗,悄然砸下。那人痛苦的容色似乎稍减,看着却并无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是……
毫无生气了一般,淡淡的死气萦绕。
施无眠怔住了。
沈倾言还在思索他的话,“施公子何出此言?”
“施公子?”他一连喊了几声对方都无反应,沈倾言顿了顿,循着他的视线往另一端扫去,亦是一怔。
沈倾言眯了眯眼。
他向来都知道他那傻弟弟的好友,江府小世子生得极好,一度都怀疑对方是不是起了那种心思……
但据他观察,不是。
及至近日来两人闹了矛盾,沈倾野茶饭不思的样子再次让沈倾言生出怀疑,甚至有点匪夷所思。
直到此刻。
沈倾言心中默默想:难怪……那傻小子从小就爱黏着江小世子。
“施公子。”
沈倾言又喊了声,施无眠这才回过神,“沈将军。”
“不必叫我沈将军,”沈倾言轻咳一声,“你同二野差不多大,若不介意唤我一声沈大哥即可。”
说起来,二野和小世子闹掰后,都没再唤过他‘大哥’。
江望津一直以来都是随沈倾野一起叫沈倾言大哥,每每来将军府或是被沈倾野那小子带到军营,沈倾言看到对方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无他,任谁看多了自家总是灰头土脸没个正形的二傻子弟弟,再看到一个干净精致的小孩做对比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如此,无眠理当遵从,”说罢,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沈大哥。”
沈倾言颔首,“方才无眠提到‘是你不对’,此话怎讲?”
施无眠将是自己邀请江望津前来诗会一事说明,神情有些愧疚,“是我没有考虑到世子的身体。”
他应当邀人前往府中,或是自己登门拜访才是。而非如此草率,把人带来这喧闹之所。
沈倾言宽慰他几句,正想说大夫应该快请过来了。
闻溪湖畔隔两条街就有医馆,以方才那侍卫的本事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然而,大夫还没等到,另一人却先到了。
沈倾言一眼便瞥见巷口处的那道玄色身影。
仿佛瞬息之间,对方就到得画舫之中。
“江都统。”沈倾言喃喃了句。
但江南萧连半点注意力都未分给他,满心满眼都是躺椅间那人单薄的身影。
只分开了半天时间。
这人又成这般模样了。
不是说要等他来接吗,怎么会成这样了。
江南萧压抑着心中翻腾的郁气,走到躺椅边,毫不犹豫地半跪在地,朝闭着眼的江望津伸出手,抬起的那只手脉络清晰鼓起。
仔细看,他的指尖落下时竟微颤了下,满是珍视之意。
恰在这时,杜建也扛着大夫回来了,见主子半跪在地心中惊骇。
江南萧冷眼撇去,“怎么回事?”
杜建把大夫放下,当即跪下,“世子忽然就……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真要他说,杜建也说不清楚。
江南萧目光转到那个被抗得肋骨疼的大夫身上,后者被这道冷冽的视线盯上,立马不敢耽搁地往躺椅上走去。
“这个就是病患吧。”大夫挪上前。
江南萧动作小心地将江望津的一只手托起,方便大夫把脉。
这是个老大夫,见状也不敢多瞧。少顷,他脸上表情有些沉重,“病患积郁已久,这是心病所致……”
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句话即便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大夫却也都明白其中道理。
沈倾言暗骂一句,今天江望津出状况分明是在听到沈倾野那一通胡言乱语后,原来真是这小子引起的。
等大夫说了几句需要静养云云,沈倾言这才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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