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吧。”张鄞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听不真切。
闻言,剑灵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手中动作未停。
“次次都是这般无用。”
张鄞喉头一哽, 剑灵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 不然又怎会害死这满城的人。
剑灵跟了他还真是倒霉至极,张鄞勉强扯出笑来, 他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
曾经受百姓爱戴,受同门照拂的张天师如今听到别人这般贬低自己也不恼,只是点头附和着。
温玉沉不知为何脑中蹦出来一个词“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他还不如张鄞,他是个是鸠占鹊巢的小偷,是个天煞孤星,张鄞还好。
他至少在何时都仍有人会毫无顾忌的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华清棠身上。
华清棠…
也会同他们一样,死在自己前头吗。
染血的袖口下十指死死的攥着,像是要将自己生生挖掉一块血肉一样。
睫毛颤动,他想,永生的确是惩罚。
得知未来人的结局亦是惩罚。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他想改命,也想给华清棠改命。
只是若要改命便要查出华清棠上一世因何而死,从而避开那个致命的弱点。
可他要如何查到前世之事,系统是定然不会告诉他的,难道要他去问华清棠么?
他要如何问…
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剑灵身上缠绕的灵力早已退散,余下那点点光亮几乎是微乎其微。
灵兽身上萦绕着十足的怨气,瞳孔已然涣散,方才那是它最后的哀鸣,温玉沉清楚的看到了炼兽之人并非张鄞,而是他的剑灵。
剑灵将最后一缕灵力输送到张鄞身上,护住了他的心脉,同时借力将他的灵脉重新锻造。
锻造灵脉相当于把长歪的骨头生生打断,再重新接上,因此张鄞在承受不住的情况下彻底昏死在血泊之中。
天上降下无数道金光——直直笼罩在张鄞一人身上。
那道金光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张鄞身上的伤痕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暖意直直流入胸膛。
剑灵在金光乍现时便又恢复了剑身,像是从未来过,他代替张鄞倒在了血泊中。
万鬼昭被清剿殆尽,只是它们仍在最后一刻时,留下了个诅咒,黄粱梦便是他们曾留存于世,唯一的证明。
而黄粱梦残留下的怨气也被剑灵尽数引到了灵兽体内,以确保怨气不会再次横生枝节,作乱人间。
只是灵兽在被输送怨气时拼命挣扎,至使剑灵伤了它的一只眼,如今又被那缕金光直直照着,伤了根本,一身洁白的毛发无一处不沾血渍。
但它无力逃走,只能趴在原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张鄞飞升了。
那位传闻中屠城后又因遣散了冤魂而飞升成仙的天师——便是张鄞。
张鄞飞升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剑灵所用的灵力基本都来源于他自爆灵脉时散出的灵力,而那部分不属于他的灵力也与他的十分相似。
加之剑灵在彻底处理好万鬼昭时再次化为原型,而张鄞还在,因此天道认错了人。
阴差阳错,飞升的人成了张鄞。
他深深看了那羌崇一眼。
上好的剑,实在可惜。
眼前光景忽然一片虚无,如同走马灯,不断循环某些画面,最终定格在张鄞披麻戴孝,跪在不枉桥前。
纸钱纷飞,火焰摇曳。
他磕了头,手中拿着羌崇,用灭形铃困着凶兽。
“一路走好。”
张鄞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清楚的记得羌崇化了形,可他醒后,无论如何唤羌崇,羌崇都再无反应。
“多谢你了,羌崇。”张鄞垂下眼睑,声音轻缓。
但羌崇毫无反应,像是从未化形过的死物一般。
张鄞攥着剑鞘的手逐渐收紧。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再回师门,但凶兽一事他还不知要如何处置,他想最后再去问问师尊…
只此一次,此事过后他便会拜别师尊向师门谢罪。
下定决心后他便当机立断朝师门的方向踏去——
只是他在触碰到结界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结界似乎是被人损坏了一遍,果不其然,门开的瞬间,他身躯一僵。
修道之人死后不会留有尸身,唯有死前留下的血液。
而此刻,偌大的道观里,血水成河。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林十五。
又是林十五。
羌崇从他手中脱落,溅起血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一言不发的将这空荡荡的道观翻了个底朝天,但仍未能寻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他的脚下如同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负重前行。
他又回到了院内,脑内一片混沌。
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道观里唯一残留下来的“遗物”。
罪魁祸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他在那院子里待了多久,但想来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为那凶兽还等着他处置,他没法继续颓废下去。
他以灭形铃为封印,将凶兽暂时压制,但他知道这凶兽本不该死,他若杀了它,不知这天地间何时才能再生出一个护佑一方百姓的灵兽。
若是不杀它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它身上的怨气便会消散,即便怨气不散后世应该也会有人能想出击溃怨气的办法。
张鄞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仙,他的灵力便能清剿怨气,只当自己只是被剑灵以不知何等方式救活了,再无其他。
“好在你帮我恢复了灵脉。”张鄞摩挲着剑鞘,将自己的灵力慢慢灌入剑中。
“如今我能留给你的,只剩下这么多了。”张鄞将剑立在墙边,割破手腕,以血画阵。
血液几乎流尽时,他盘坐在阵中,血阵的红光应满山洞。
凶兽短暂的恢复了一瞬清明,他看见了那个召它过来后又灌了满身怨气的人坐在血阵中央。
而零散的记忆都告诉它,是眼前之人将它炼化成了一个凶兽。
它想挣扎,但灭形铃压的太死,使它动弹不得,它嘶吼着,张鄞却像是听不见一样,身体逐渐化为虚无。
点点星光无声无息的消散在洞中,血阵红光弱下,灭形铃没了控制的人和灵力无法维系自身。
直直的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凶兽脚边,凶兽像是泄愤似的,狠狠将它踩扁——
“华师兄出来了!”邵余惊喜道。
沐少卿唇角一抽。
老东西…竟然没死在里头,命还挺大。
但他表面还是客套了一句:“朝凌仙尊。”
温玉沉唇色发白,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但最先发觉的仍是华清棠,他拧眉,良久,朝温玉沉道:“师尊可是身体不适。”
温玉沉摇摇头,没吭声。
在没想出如何知晓他上一世因何而死的情况下,他还是有必要跟华清棠保持些距离的。
他手中冒着虚汗,眼前也晕的厉害。
他盯着沐少卿的剑穗。
估计是张鄞的仙力注入剑内时也沾上了点,毕竟它俩是一块料子,虽然分开了,但沾上些仙力也属正常,不然这凶兽怎会如此轻易便清醒了。
温玉沉看那几人叽叽喳喳的觉得吵的头疼,开口训斥,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吵够了么,若没处理好正事便闭嘴,若处理好了还不滚出去。”
言下之意,没处理好得闭嘴,处理好也要闭嘴,并且立刻滚出这山洞。
空气静默了一秒。
姜陶笑着打圆场道:“仙尊说的是,方才是因为弟子头回唤醒凶兽,有些稀奇,便忘了还要回师门禀报此事,多谢仙尊提醒。”
其余几人也没说什么,毕竟如今他们可是收了这凶兽为小弟,要知道上辈子围剿温玉沉可没少了这凶兽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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