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小孩子好骗吗?
我突然想起来,当我确实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跛叔也是这么哄我的。那个时候他跟我说,只要我把考试考好了,我妈就会回来了。
我考试考得很好,所以迎来了我妈的尸骸回来的消息。
我承认,我有心理阴影,也有一点点焦虑倾向。这倾向在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没事,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忍不住全往坏处想。
我对跛叔说:“你跟我讲实话。”
跛叔沉默了几秒钟,说:“是实话,没什么大事,你别瞎操心。”
我无情地揭露了他的谎言:“你们又把我护照拿走了,又在给我办签证去了吧?”
从小到大,我没出过一次国(前段时间被迫偷渡那个不算),却办了无数次签证。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想着把我送国外,神经病啊!
跛叔笑着说:“那不是那意思,是小华说你答应跟他去国外旅游,托我拿过去旅行社了。”
我看着跛叔的眼睛,平静地问他:“你是想我们有商有量地办,还是互相瞒着做自己的决定?”
跛叔的笑僵在嘴角,半晌才纠结地说:“大哥和小华都不让我跟你说这事儿,说真的,你掺和不了,也别掺和,在家里待好了别出事儿就行。”
我说:“多一个人想办法多份力,我保证我不乱跑,但我可以给你们出主意。”
跛叔又笑了:“你那主意就算了,肯定是让我们去报警。”
知道就好啊!为什么不去啊?!
跛叔说:“很多事儿不是报警能解决的。”
不是很多事儿是报警解决不了的,而是先有了你们这些觉得报警无用的人,才导致了很多事儿滚雪球似的越来越解决不了。人类如果一开始就是高度文明发展社会的话,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糟粕的理念。
我说:“你先说说,说不定我会给你个更好的主意。”
跛叔问:“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听话不乱来?”
我说:“是。”
跛叔说:“唉,行,我跟你说。”
跛叔跟我说了一通,内容倒是跟严清楷告诉我的事实差不多。
听完之后,我说:“我知道了,我的建议是就让余家这么破产,我爸和余世华都撤手回来,把余叔叔接到咱家来,以后我养他老。”
跛叔用“你这可真是简单粗暴得有点过分啊”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我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眼神回看着他。
跛叔问:“你认真的?”
我反问:“我开过玩笑吗?”
跛叔说:“好吧。那你还是别瞎想了。对了,你还要去学校拿东西吗?”
我说:“要。”
他说:“哦,那我继续送你去。”
边说他边把车子开回了大马路上去。
我说:“我真是认真的,你不觉得我这个主意特别好吗?”
跛叔委婉地说:“确实是一般人很难想到的方法。”
我忽略掉他的鄙视,继续劝:“他要那么多钱也用不完,也这么大年纪了,锦衣玉食过完下半辈子不就好了吗?那我爸的钱多养他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
跛叔边开车边说:“不是,清清,你这个思维我不说不对,但我们可能没办法理解读书人的想法。你文化水平太高了,我们没什么文化,也就都讲究个钱字,也真是没见过谁会嫌钱多的。”
我说:“钱多烫手。”
跛叔说:“人为财死。”
妈的,谈不下去了。
但还是要继续谈。
我问:“所以钱比命都还重要?没命怎么花钱?”
跛叔说:“你年轻,可能没听过一句话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吉普。这是我们年轻时候的话了,那个时候大哥他们要不是信了这句话带着我们出来混,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混日子呢。”
如果我爸没把你忽悠到这条不归路上,说不定你双腿健全健步如飞,正在你家祖传的甜橙园里做国际柑橘贸易大亨呢。我爸毁了你一生啊!我的傻跛叔!
我俩在这严肃的气氛中到了学校里,拿完东西,继续严肃地往回开车。
回去的路上是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了大马路上,半天都动不了一下。
我看着跛叔坐在驾驶座上的背影,看着这道我从小看到大的背影,突然想起了《背影》这篇文章,忍不住开口了:“跛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家人更重要。”
跛叔抬眼从后视镜里看我,又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你和我爸,还有小华都是我的家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三个人。你们仨做的每一件事我觉得都肯定是为了我好,你和小华就不说了,我知道我爸虽然平时不太亲近我,但他其实和你俩一样爱我。你们仨有一个出事我都没办法接受,如果被人一锅端全没了,我说真的,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肯定还会好好儿活下去,说真的我说我要去寻死觅活就是吓唬你的,我也不是那种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跛叔,你们能把我送国外,能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地过日子,但这日子有什么意思?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跛叔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答:“你还有很多朋友,也很容易交更多朋友。”
我说:“他们又不是你们。”
我也很重视我所有的朋友,可家人和朋友是不一样的。我在朋友面前可以示弱,可以百无禁忌,但我在家人面前其实一直都很强势,我希望能够掌控我的家庭,让这个家庭里的人有任何事都来依赖我。
很客观地说,我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成长期也没觉得自己日后会弯成一盆蚊香,在我家这环境的熏陶下怎么也会有点大男子主义倾向。
但我想起这一件事,就会觉得很挫败,因为我完全没成功。我爸完全不搭理我,跛叔把我当小孩儿,余世华干脆自己装成傻子来把我当傻子哄。这让我的男性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挫伤,让我觉得十几年的书白读了,百无一用。
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砌到一起,千头万绪,我就觉得很烦了。
跛叔又沉默了好一阵子,说:“你别都往坏处想,事情不至于全都往坏处走。”
我没回应他,转头看着车窗外头。
车流终于开始挪动了一点点,跛叔开起车来。
从那天回来之后,过去了两天。跛叔很忙碌,白天几乎不在家,晚上回来还得强行跟我尬聊一会儿才敢走。但我也没跑,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家里写论文,偶尔找我小妈尬聊。我跟我小妈真的很尬,超级尬,他看起来早晚都要被我尬死。
直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跛叔又回来了一趟,先是站在楼下跟心腹小弟吩咐事情,吩咐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夕阳把他的脸照得红彤彤的,跟有喜事儿似的。
我站在窗前看着跛叔,问坐在我身后的小妈:“你有没有觉得我爸跟跛叔长得有点像?”
小妈没理我,可能嫉妒我跛叔跟我爸有夫夫相。活该他嫉妒,要没有他,我早撮合我跛叔跟我爸了。
我继续说:“跛叔很担心你抢我的财产。我觉得你们搞艺术的人应该是金钱如粪土,而我搞文化的也是一样。不过他既然这么冤枉你,你等下打他记得打重一点,如果你打不晕他,我爸就可能出事。如果我爸现在就出了事,那咱俩谁也分不到钱了。”
我小妈还是没理我。
我看着跛叔往楼里走,回头朝我那高冷的小妈说:“准备动手吧。”
没错,我跟阿Bo联手了。
跛叔千防万防,也没防过阿Bo,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很可能跟我一样觉得阿Bo不在乎我爸的死活吧。
但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打动阿Bo啊,比如说黄奇的下落。
当我冲进阿Bo的房里,摁住他的乐谱,一口气把事情带合作内容带利诱条件说完之后,阿Bo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说:“好。”
我当时还打算把满肚子的劝词说一遍,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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