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哈哈大笑,笑完后又说:“可是容队啊,你千算万算漏算了一条,冬宁并没有按照投票结果,而是恼羞成怒先动了孙玉芳啊。”
“这就证实了我的之前的猜测。”容铮说,“他们按照计划表来,投票和冬宁没有关系,他只是按照规定时间做出规定的事情,如果有变更,应该是通过电话联系,可是这个中间人出了问题,一时间耽搁了,没有通过电话发出讯息。”
说完,他微微眯了眯眼,冗长无味的目光一转,望向了老陈。
老陈正掌着方向盘,脚下用力踩着油门,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风驰电掣,山间的树林飞快朝后退过,惊起林间卓卓隐隐的鸟雀。山路崎岖,道路歪歪扭扭,他们走的是小路,周围既没有路灯也没有围栏,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全车人就得玩完。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进入山道后,老陈神经一直紧绷着。
他浑身被汗水打湿,油腻的额发黏糊在脸颊两旁,闻言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这样,容队说的很对。”
容铮半眯着眼睛,手指轻敲在窗户上,目光丝毫没有偏移牢牢地钉在老陈侧脸上。老陈仿佛终于从黑暗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被人盯住,他堆了几层褶子的眼皮跳了两下,伸手抹了把侧脸,换上一如既往憨厚的神情:“容队,怎么,我脸上有花啊?”
老陈年近中年,长相极其平凡,国字脸,阔脸肥耳,算是有福之人,可他的皮肤和所有常处一线的干警有着常年暴晒下黝黑态,他身上还有股子难以拭去的煤油味,这会儿汗一出来,车内煤油味更甚。
容铮嘴角扬着淡笑,状若随意地提起:“老陈,你和陆阳很熟吧。”
老陈脚下一抖,只听轮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呲溜”声,车倏地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地硬扯开嘴角企图朝容铮露出个从容不迫的笑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曾经熟过。以前市局人少的很,你看这城市现在还有这分局那分局的,以前小的就巴掌大的地方,谁抬头不见低头见啊。陆阳和我算是老同事,不过几十年未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哦。我记性不太好。”容铮闻言面露疑惑,轻声说,“我怎么好像记着陆阳十年前就登记‘死亡’了?”
老陈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
容铮手朝兜里一揣,老陈脸上立刻露出防备,绞尽脑汁企图掩盖方才的话:“刚、刚那只是顺嘴,说岔了……”
容铮脸上没什么表情,反而平静地收回目光,他好整以暇手从兜里拿出来时候带着盒烟,老陈目光闪过几分怪异,还没等表情散去,容铮朝他面前一递:“老陈,来根提提神?”
不知道原由,老陈莫名其妙从容铮那点肢体动作体会到对方的笃定,说再多也好像再也遮盖不住。
闪动着火星的烟头好似灼伤了老陈的眼睛,他僵住在原座,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又开口:“容队,拦住你们,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而是大伙的意思,本来这事不该具体到某人,但是的确要有个人负责任,那就我来吧。”
第408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五十)热血
“哦,这样。可这就委屈你了。明明是大家一起的意见,责任却由你承担,说实话,我觉得不妥。”容铮见他不拿烟,干脆自己吸了口,奶白色的烟雾缓缓地腾起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陈无奈摸了摸额头:“谁叫我年纪大,快退休,什么处分,就让我顶着吧。”
容铮点点头,放下烟:“老陈,你没去过那矿场吧?”
老陈当即摆摆手:“没有,绝没去过,那里偏僻,到处都是煤灰,环境很差。别说我,其他同志也都没去过。”
容铮一听,面露为难:“可我们刚上车的时候,你朝这导航仪里输入地址的时候,只输了一个字,地址就弹出来。”
老陈身子微微一颤。
容铮放下烟,轻轻一笑:“那里偏僻,寻常人都不会去,你要是起先就能认出那个地址,那还能糊弄过去,可你起先装作什么都不清楚,这就漏了陷。老陈,你就是那个神秘的中间人吧。”
车后座的多米埋首在电脑前忙得不亦乐乎,突然感觉到车内气氛不太对,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车停下了,他搞不清楚情况,边嘴里嘀咕“快到了这是?”边探头朝窗外一看,登时心咯噔一下,冷汗就浸湿了后背——他们现在正悬在个崖口上,往前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就是万丈深渊。
车前座两人恍若未觉,车内陷入凝固的气氛,对峙的两人都没着急谁先开口,彼此眼神碰撞在一起,在容铮分毫不让的审视下老陈之前伪装的憨厚已然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阴霾以及久不消散的疲倦。
他伸出手,疲倦地摸了摸油腻腻的额头,大概今天一天他已经身心疲惫,实在是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哀叹着叹道:“我其实不想。”
容铮再次递出烟,老陈盯着那黑暗里闪烁起来的红光,略微一犹豫后,道了声谢,他拿过深深吸了一口,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从九零年那起他负责的劫车案,还是后来他得知陆阳死讯丧失信念,又或者是在得知陆阳死而复生时的喜极而泣。
陈国良和陆阳一样,年少轻狂,心带热血,对警察的身份带着憧憬。他认为警察应该就是电视里报道的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可是时间久了,他发现实际里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特别是经历过陆阳那事后,他看明白了很多事,心中的热血被浇灭,做事变得缩手缩脚小心翼翼。正义和权力之间,法律就是一条维持平衡的准绳,他不敢朝上看,也不敢往下瞧。蜷缩起身子在自己那方小小的办公室消磨着光阴。领导吩咐什么做什么,不去质疑,只求早些完成工作,可以回家往沙发上一躺,浑浑噩噩到退休。
他想,按理来说,他已经过了半辈子的人,心中不该起任何涟漪。可偏巧在陆阳还未敲门时,他主动地推开了心中的那扇门。他把心中的那些阴霾和抑郁一股脑全都挥洒出去,他感到了新生和力量,他感到了年少时候才有的热血和轻狂。
他又重新找回了初当警察那份追求正义炽热的心,他要把二十年前未尽的事业完成,要把心中那些遗憾全都一股脑解决掉。
想到这里,陈国良那双浑浊的瞳孔中,慢慢闪现起了明亮的光芒。
容铮端详着他的表情,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思路,冷冷开口道:“你和陆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知道,你们搞出那么大的事情,又是绑架,又是囚禁,那么多有大能耐的人被你们捏在手里,苦苦隐忍了那么多年,终于复了仇。但那些病床上躺着的兄弟呢?那几个警员你也看见了,都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他们憧憬警察这份神圣的职业刚踏入门就被坠下了深渊。陈国良,你对得起自己的兄弟,你们热血了,你们是正义的法外执行者,但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陈国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冒烟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借口——那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没有想到会出那样的差错,他们只是想自己的牺牲来换取血的正义……但是话到嘴边,他发现说什么都是虚伪和徒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干哑的说:“我该怎么办。”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助和懊悔,那外强中干的热血只出现短暂的几秒就被无情的事实打压了下去,剩下的只有无法磨灭的痛苦和后半辈子的内心煎熬。
容铮牢牢地盯着他:“事已至此,我不能帮受害人家属原谅你,但是你现在可以挽救其他人,冬宁还年轻,他还有等着他的爱人,他还有大好的未来和前途,你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
陈国良有些犹豫:“可这是他的意愿——”
容铮打断他的话:“难道他的意愿就是去死,去让爱他的人一辈子煎熬,让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唾弃里?”
陈国良仿徨颤抖着嘴唇,重重地吸了口烟后,痛苦地把脸埋在手里:“你想要我怎么做?联系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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