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微微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
陈侯的“病”估计即使周远鹤找不到治疗方法,也不会要他的命。
郑家没想害陈侯,究其根本还是太子是江氏女所出,陈侯死了,得利的也是江氏,哪怕江氏内乱,侯夫人也能成最大的受益者,正好她能趁这个机会真正掌握江家。
郑家想要的,一直都是相国的位子。
跑了一趟陈宫,叶舟得到了自己被找麻烦的前因后果,解决了疑惑,也不算白跑一趟。
陈夫人亲自把叶舟送出内宫,在叶舟离开前还给他送了一副令牌。
“此令可使仙人代管宫中事物。”陈夫人郑重道,“郑家若执迷不悟,要对付仙人,仙人大可将他们就地斩杀。”
陈夫人:“我知道,仙人不杀杨家人是为君上着想,仙人仁心。”
她深深下拜。
叶舟笑了笑:“夫人请回吧。”
“既知陈侯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他还要回去处理杨家人。
·
清晨时分,院子里的杂草上聚集了水珠,水珠垂在叶尖,带着叶片一起下坠,鸡鸣声不绝于耳,临淄城的百姓从睡梦中苏醒,穿衣梳洗,整个城市都醒来了。
唯独杨家似乎还睡着,整个宅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杨氏所有主支的族人在大堂内硬撑了一夜,年轻人还好,老人们早就扛不住了,靠着柱子昏睡到了现在,要靠小辈呼唤才能醒。
他们派出去的人至今没有回来,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没有一个仆从回来报信。
家主的亲弟弟也从刚开始的怒不可遏变得萎靡不振。
没有人说话,室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仆从们甚至不敢进去,杨家明明有这么多活人,可却跟死了没有两样。
“不用去打探了。”一个老者被小辈唤醒,他在家人的搀扶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我们一家,从此不敢再称杨氏,今日我们就离开临淄。”
此话一出,室内的沉默才被打破。
男人看向老者:“叔公……你这是?”
老者苦笑道:“衣儿,杨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杨衣定定的看着老者。
老者却没有半分退让,他也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的晚辈,声音柔和:“衣儿,事已至此,没得选了。”
“为了杨氏。”老者,“我等必须离开临淄,从此不再是杨家人。”
“我们都不过是杨氏枝丫,杨氏没了我们,依旧可以延续下去。”
“只要你的儿子能留在临淄,还是杨氏,杨氏就还有复起的希望。”老者看着这个冲动过后已然悔过的孩子,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壮士断臂,杨氏也要断了。”
“还有你。”老者轻声说,“你……安心去吧。”
“届时,你的儿子会带着你的头颅去向君上请罪。”
“如此,杨氏能活。”
家主已经被抓,如今能献给陈侯的,有分量的人头只有杨衣的。
杨家无人可以替他。
他们走下这一步险棋,就是为了除掉那个商人,不仅因为商人危及了他们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依附世家的命令。
杨家人清楚,此事成了,他们跟依附世家都能得到好处。
此事若不成,需要付出代价只有他们。
君上很快就会苏醒,到时候他们在临淄城动刀兵,甚至豢养私兵的事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即便君上不杀他们,杨氏也不能再留在临淄城。
为了自救,他们必须平息君上的怒火,或者封住君上的嘴。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祈求君上的怜惜,家主的命和家主亲弟的人头以及大半个杨家,就是他们能献出的一切。
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亲自走到杨衣面前,将匕首递给了他。
杨衣跪坐在地上,他支起上身,双手接过了匕首。
他苦笑道:“是我,是我野心勃勃又愚蠢心急,请叔公稍等,让我的从人随我去里间吧。”
他没能让杨家再进一步,只能用命去偿。
第122章
叶舟还没来得及去找杨家算账,就得到了杨家家主的亲弟,杨家举足轻重的人,因受奸人蒙骗擅动刀戈,豢养私兵,但他已然悔悟,自认无颜见君上,于是挥刀自绝的消息。
今日正午,杨家主支只余家主的两个儿子,其他人全部离开临淄,不再称杨氏。
杨家的两个儿子,捧着装着杨衣头颅的木盒,只着粗布麻衣,一步一跪得、走向宫门,求见陈侯,陈告己罪。
百姓们似乎忽然就忘了杨家对他们做的事,他们站在街边,看着两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眼含热泪步步叩首。
“真是可怜。”
“哎,长辈做错了事,何必连累一个家族呢?”
“杨家这就败了……”
百姓们惋惜的看着这两个原本应当锦衣玉食,在家族的庇佑下一生顺遂的少年郎。
“他们已然家破人亡,想来君上不至于再和他们计较。”
“我看不得这个,实在可怜啊!”
“可见一家之主若是愚蠢,一个家族说败也就败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有主支血脉留存,子孙奋进,总有再出头的一日。”
百姓们真心实意的认为他们可怜。
杨家强势时,他们能聚集在一起保护叶舟,恨不得将杨家所有人打死。
可如今杨家败了,只留两个单薄少年后,他们又认为杨家有错,但这错不至死,他们盼望着陈侯能温和的原谅他们。
最好再给这两个少年许以要职,让杨家重新复起。
这就是这个世界对“仁君”的要求了。
没有法律,判断一个人或家族有错无错的标准就是人情。
国君很难和百姓以及世家们的“期许”对着干。
·
陈侯躺在床上,他已经醒了,但依旧觉得昏沉。
他微微偏头,看向坐在床边守着他的侯夫人,苦笑着说:“辛苦夫人。”
陈夫人摇头:“是君上辛苦,这些日子受苦了。”
陈侯长叹了一口气,他醒来以后已经听陈夫人说清了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得病”的前因后果,他看向这个与他成亲多年,是少年夫妻的女人。
她憔悴了,也苍老了,但她依旧双目灼灼,好像有什么事刺激了她,叫她焕发了新的青春。
“娇儿……”陈侯轻唤陈夫人的小名,他微微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江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陈夫人僵了僵。
陈侯轻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一国之母,我给尽了你体面和你应有的权力,我什么都能容忍,但我不能容忍身为国母,你把江家放在最前头。”
“你是江氏女,这永远改不了。”陈侯感觉很累,他继续说,“放手吧。”
陈夫人把手中的碗放到旁边,她沉默半晌却说:“不。”
“我要江氏,不是因为我把江氏看得比陈国重。”
“我的兄长,他不是个有抱负的男人,他胸无大志,只沉溺于儿女情长。”陈夫人,“江氏在他手里,十年内必走向衰落,君上,那是我的母族,我总要救一救它。”
陈侯慢慢睁开眼睛,他对着陈夫人轻声说:“娇儿,这话你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
陈夫人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是这世道对不住你。”陈侯轻咳了两声,挣扎着支撑身体坐起来,他呼出一口气,“你永远无法像个男儿一样,成家立业,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家族。”
“陈国是瑞儿的,江家即便如今属于你,终有一日,它也只会属于江氏子弟。”
陈侯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陈夫人在他的目光下终于红了眼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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