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劝了句:“陈侯还是少吃点吧,我怕你到了临淄,没人能把你认出来。”
陈侯长肉很费脸,他身体看着倒还好,但脸已经圆成了一个球,眼睛也被挤小了。
如果不是叶舟天天都能看到他,估计也要以为他换了一个人。
陈侯又叹气:“暨不及仙人有定力。”
“仙人肯定尝遍世间珍馐,暨在以前,连糖都不曾吃过。”
这时候没有甜菜,陈国又不产甘蔗,没有培育过的水果酸涩不能入口,他们所有的甜味都来自于蜂蜜,但也没人养蜂,所以能不能品尝到甜味全看运气。
就算有人找到了蜂巢,采到了蜜蜂,也有一堆公族贵胄争抢,国君反而更难吃到嘴里。
所以陈侯现在但凡是吃的,他都爱。
菜和米饭他爱吃,各种甜得齁的甜食他也爱吃。
反正叶舟吃不下的甜食,只要拿给陈侯,他都能吃个干净。
现在陈侯最爱的是大白兔奶糖,他甚至还搞了个荷包,包里永远有大白兔奶糖。
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睡觉之前都要吃几颗。
叶舟在知道陈侯的日常生活后,觉得自己宁愿在现代当个小市民,也不想来这儿当国君,糖都吃不上,调味料只有盐,对点个外卖都能点出花来的现代人而言,估计国君和野人也差不了多少。
国君都过着“野人”的日子,更别提庶民了。
·
陈舒叉着腰,她大喊道:“排队!都排队!”
在她的面前,是从家里拿着陶碗陶盆木桶藤框等等一切可以装粮食的村民们。
村民们几乎是全家老少一起出动,连刚会走路的孩子都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他们不知道排队是什么意思,只不断的朝前拥挤,望眼欲穿地看着摆在空地上的“粮食”。
他们不认得这些粮食是什么,但能闻到粮食稻米的香味,知道这些是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因此发了疯般的朝前挤。
陈舒吼得喉咙都快哑了,也不见他们维持秩序,只能把村长叫到自己身边来,声音沙哑地说:“让他们老实点,排成长队,就和行军一样。”
“否则粮食就不发了。”
最后一句话把老村长吓得脸色惨白,他连忙叫上自己的几个儿子一起去维持秩序。
好在老村长的话还是有用的——他几个身强体壮的儿子也很有用,村民们终于在老村长的警告下开始排队。
陈舒喝了一口水,开始和草儿娘他们一起给村民们发粮。
红薯土豆都是用蛇皮袋子装好的,虽然村民们带着盛器,但陈舒觉得把蛇皮袋子拆开再分是脱裤子放屁,于是让村民们以家庭为单位过来领粮。
陈舒记忆力很好,她能快速记忆,只记每个家庭特征最明显的那个人,以防他们领过之后再来领。
老妇人排在队伍的末尾,他们的孩子有三个,是村里孩子最多的家庭。
虽然人们都在生,越生越多,可活下来的太少了,为了能让更多孩子活下来,就必须继续生。
很多村民可能生了七八个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孩子太脆弱了,他们可能死于食物中毒,死于风寒发烧,死于父母看护不力。
所以即便人们都在生,一直生,可人口并没有增多。
相反,村里的人口一直是在下降的。
老妇人怀里抱着最小的孩子,两个大些的孩子一人捧着一个碗,死死的盯着陈舒身后的蛇皮袋子,以及那些在搬运中从袋子里漏出来的米。
有些小孩会挣脱父母的手和怀抱,跑到陈舒身后捡拾地上的米粒,甚至不会用手擦一擦,捡起来就塞进嘴里,陈舒甚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咀嚼。
陈舒连忙拦住那些孩子——谁知道土里有没有寄生虫或者别的脏东西,孩子们就这么吃进肚子里?
陈舒又一次把村长叫过来:“以后你们自己饮水,别直接喝井水,都要烧开后再喝。”
她也不说科学道理,只用村长能听懂的话解释道:“水里有鬼魅施加的诅咒,人要是直接喝了,必然会腹泻腹痛,肚子里甚至会长成虫子,只有用火烧过,沸腾以后才能驱散那些诅咒。”
“你们这里的孩子是不是常常腹泻?身体发热后死亡?”陈舒问。
村长立刻点头,他连忙说:“是是是,贵人,正是如此!”
陈舒:“那便是喝了不干净的生水,还有,平时吃饭前也要洗手,土壤里有虫和虫的卵,人把虫卵吃进肚里,卵就会在人的身体里孵化,到时候你的血肉里都满是虫子。”
村长吓得瞪大眼睛,陈舒:“我是不忍看你们受苦,你信不信我不在乎,你只管到时候告诉他们,听不听也是他们的事。”
“贵人放心,我定当看着他们,不叫他们再喝生水,都要烧开后才能喝。”村长小心翼翼地问,“但烧过的水太烫了……”
陈舒:“……你放一会儿不就凉了?”
村长声音越来越小:“可放凉了,与生水何异?”
陈舒:“……”
她说了那么多,结果村长以为热水能喝,冷水就是生水。
陈舒深吸一口气:“与冷热无关,只有煮沸过后的水能喝。”
村长终于明白了:“多谢贵人。”
他倒是不怀疑陈舒在胡言乱语,他们一生都不会离开村子,眼前所见永远都是附近山川田地,对贵人世族的了解只在想象当中,他们是真的相信贵人世族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他们生而低贱,贵人世族生来高贵。
所以贵人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才是寻常。
陈舒拍了拍老村长的肩膀,看对方头发花白还在忙里忙外,赞道:“老翁今年多大年纪?如此年迈还亲力亲为,实在不容易。”
老村长连忙说:“小老儿如今四十有二了。”
陈舒茫然了,在这里四十岁就算老人了吗?人老的也太快了吧?!
老村长还有些得意:“附近的村落里,就属小老儿我最长寿,虽然四十有二,可胳膊腿还有力气。”
陈舒舒出一口气:“你们也不容易。”
老村长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如今日子不好过呢!”
“若是每年能少收一回粮食就好了!”老村长皱着眉,“咱们的土地再好,也不是今天洒种子,明日就能收获,粮食一年收两回,收粮官来三回,哪里还能有粮食留下?”
他小心翼翼地说:“贵人若是有门路,能见到上头的老爷们,也与他们说说我们的不容易。”
陈舒:“放心吧!”
世族有多少土地,庶民有多少?
一国的财富,大半都在世族手里,老百姓穷得底掉。
可他国来人要粮,陈侯只能朝庶民伸手,他倒是也朝世族公族要了,可个个哭穷,他也不能强要,强要,那就是要打了。
老妇人终于排到了前头,她依旧躲在自己丈夫身后,她不敢见村外的人,哪怕给她发粮食的也是一个老妇,可她依旧胆战心惊。
她缩着脖子,只能发粮的人把粮食递过来,她再扛到背上。
李姑把蛇皮袋子交给了老翁,她看了眼躲在老翁身后的妇人,忍不住说了句:“别这么害怕,我们是来送粮的,不是来吃人的。”
可她的话刚落音,老妇人突然就给她跪下了。
李姑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从来都只有她跪人的,哪有人跪她的?
老妇人哭着喊道:“贵人,贵人,我不是,我不是……”
李姑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说:“我没说你什么,你起来,粮食发给你,你放心,不比别人的少。”
她说完后就不再说话,沉默着又搬了一袋粮食过来。
她也是庶民,知道对庶民而言最怕的就是贵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哪一句话会得罪贵人,而贵人又会对他们做什么。
贵人是人,他们不是。
老翁在妻子跪下的时候也跪下了,直到他们发现发粮的贵人没有把他们赶走,也没有不给他们发粮,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千恩万谢的扛着领到的粮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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