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心说,大师兄修为再高,也不能发现你在偷听,你真的是多虑了。
不过,这份敬畏吓住了安安,让安安不敢偷听他与谢青鹤的谈话,也算是保住了他的威严。毕竟昨夜说了往事,他对着大师兄一通撒娇,闺阁中的蜜语,这就不好让任何人知晓。
哪晓得说到这里,安安突然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伏传就很吃惊:“你又……怎么了?”
安安摇头道:“没事,我就是高兴。”
伏传狐疑地看着她。
“少爷和大师兄老爷昨夜出门,我还没睡着。”安安说。
伏传放下瓷勺,捏了她鼻子一下,说道:“我叫你早点睡下,你就不睡。在屋子里转悠什么?害得我和大师兄半夜溜出去……”
安安委屈地说:“那屋子看着许久没住人了,到处都是灰,我就给少爷擦洗一下……”
“昨夜听见少爷和大师兄老爷出门,我就担心是不是……少爷跟大师兄老爷没说好,大师兄老爷生气了,要把少爷带到外边去拷问。我心里好着急,很想去替少爷解释。可是,可是我又害怕我若是出去了,会惹大师兄老爷生气,反倒害了少爷……只能捂着被子干着急。”安安小声说。
不等伏传解释,安安已略带羞赧地说:“今天见少爷神完气足不像是受过挞伐的样子,大师兄老爷也和昨日一样慈爱温柔,想来是我多心了。”
伏传用一勺粥堵住她的嘴,又给她掰花卷吃:“你这些年都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我昨夜也与大师兄聊过了,他并没有重责我的心思,是我自己错会了意思……”
说着,又跟安安分享了往事。
“你看,我做其他坏事,大师兄从来不怪罪我,只是安慰开解我。独独责罚了两回,都是因为我伤了自己根基。他是很爱护我的,我不懂得的,他都教我,我想要又没有的,他都给我。我与他在一起从来不忧愁害怕,大师兄总会护着我的。”伏传对着安安大吹彩虹屁,夸赞谢青鹤。
安安也跟着点头,说:“大师兄老爷还长得那么好看,他对我笑一笑,我都想……”
伏传看着她的眼神锐利起来。
安安连忙举起还在洗的碗,拼命摇手:“我不想,我不想!”
屋内。
谢青鹤听全了厨房里主仆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修习人间道,五感六识比寻常修者更强百倍,不过,他是个很体面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除非夜里修行感悟众生生长死亡,平时他绝不会故意运极耳力、目力,去窥视身边人的隐私。
今日破例,一则伏传与他关系亲密,二则伏传追去厨房与安安说话,讨论的话题也是他。
正如他昨日所说,他很担心当局者迷,他与伏传之间会有一些“他没注意、伏传不在乎、唯独安安察觉不妥”的事情发生。
全程听下来,谢青鹤发现,这类事还真的存在。
距离书信训诫之事已经过去有两年了,安安想来不是第一次为此不安惶恐,伏传对她解释过么?
没有。
一直到昨天晚上,伏传正式与谢青鹤讨论过这个话题,他才肯告诉安安,是我误解了大师兄的意思,大师兄原本没有苛责我的意思。
这说明在此之前,伏传都无法确认谢青鹤的心思,不知道那封信是单纯告诫还是有意痛责。
所以,面对大师兄深不可测的心思与权威,伏传不敢赌博,只能取重不取轻。
五个板子打得自己三天不能安坐,如此凶狠自惩,看上去是伏传自己的选择,与谢青鹤无关。实际上,只要伏传还敬重谢青鹤,还想要与谢青鹤维持住良好的师兄弟关系,他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这么做。
伏传是个很敏感体贴的性子,昨夜看见谢青鹤为他从前的遭遇动情疼惜,马上就改了口。
他对自己当时的惶恐害怕闭口不谈,将重压之下被迫选择的严厉自惩粉饰一新,似乎就真的成了他早就明白了大师兄的善意饶恕,那点苦肉计是为了讨好大师兄求取怜悯……谢青鹤也被他骗倒了。
谢青鹤认为自己对伏传已经有了十二分的耐心,处处体贴照顾伏传。
然而,伏传在处理与他相关的事情时,更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曾定情之前,伏传是仰慕对自己有救命引荐之恩的大师兄,丝毫不敢违逆。生出爱慕之心后,越发小心仔细,惟恐自己做错了点什么,就会惹大师兄厌恶,失去大师兄的疼爱。
如今二人定情日久,又有了入魔世界的数十年相处,伏传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谢青鹤也有做人弟子后辈的经历,很多时候,以己度人,他也会用自己的亲历心态去揣度伏传。他知道伏传敬重自己,想来也不过是他对上官时宜的心情吧?敬爱亲近。何况,他与伏传都是床上床下的关系了,谢青鹤总觉得应该比他与上官时宜更亲近平等一些?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人和人真的不能类比。
他对上官时宜再是敬重,心里也有不认同的时候,只是面上恭顺不肯顶撞罢了。
伏传是真的小心翼翼从不肯越雷池一步。很多时候,谢青鹤随口一句话,是与伏传商量问询,伏传都很可能会将之视为命令,小心从事,竭力奉行。
如此想来,倒是入魔世界里的小师弟更从容些,至少敢生出两根反骨,偶尔跟他顶嘴。
谢青鹤将往事梳理一遍,渐渐地觉得,入魔世界里也不是小师弟性情反复,只怕是认为入魔世界虚伪不作数,也不怕吵吵闹闹会危及彼此在现世的关系。
——哪有小孩儿不任性的呢?只是对离弃的害怕压住了天性的舒展,每时每刻都很“乖”。
【……见我那么乖,是不是也会多疼爱我一些?】
这是伏传亲口说的话。
谢青鹤清晨喝的是花茶,茶汤入口,莫名有一丝苦涩。
第155章 溺杀(1)
伏传去外门巡视,安安哪里敢留下与谢青鹤独处?拜辞之后,跟着伏传一起走了。
谢青鹤做事有始有终,他把昨天没校订完的典籍重新翻了出来,没有伏传在一边撩拨,一边审阅一边流畅批注,速度快了不少。正趁兴奋笔之时,云朝摸了回来,进门叩拜:“恭喜主人。”
何喜之有?
将入魔那段经历掠过,所谓的喜事,不就是与伏传定情合房么?
谢青鹤与伏传在闺房中嬉戏是一回事,让外人指点自己私房秘事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谢青鹤瞥了云朝一眼,居然没有训斥他,反倒是笑了一下,轻声答应:“嗯。”
是喜事。
可以接受道喜。
昨天伏传出门宴客,云朝也在受邀之列。谢青鹤知道伏传是久别思念,要与故人叙旧,陈一味、时钦等人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以为是伏传与掌门真人定情,这是变着花样请吃喜宴。
——至于说喜宴为什么只有伏传出席,大家也很理解。
大师兄毕竟是掌门真人么。
云朝知道入魔之事,隐隐能从伏传的状态上猜到真相,也只能随大流跟着吃“喜宴”。
直到今日伏传去了外门视事,云朝才趁空回观星台拜见。他由始至终都不是寒江剑派的人,恩主只认谢青鹤,谢青鹤和伏传独处时他不便打扰,一旦伏传离开,他仍旧要回到主人身边守候。
“伏传说你在檀香小筑觅了个住处?”谢青鹤问。
云朝很自然地凑近他身边,帮他整理批注好的文稿,答道:“暂住檀香小筑。仆身无长物,随便哪里有个草窝都能安置。”言下之意,住居条件无所谓,他想住得离观星台更近一些。
谢青鹤也想过安置云朝的问题。
早几年他就想过放云朝出门,只是云朝看似冷峻自持,其实对他深为依恋。
旁人只知道云朝剑法特异、修为奇高,每天乐呵呵地待在观星台,心思纯净、无欲无求。只有谢青鹤才知道他曾是入魔为祸的杀魔,且饱受情殇、心冷如铁。云朝既将谢青鹤视为替自己逆天改命、超脱苦海的恩主,也有一种把谢青鹤当作“更完美的自己”的复杂感情,所以,他离不开谢青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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