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见他故意装傻就想抽他,被谢青鹤轻轻扶了腰身一下,满身脾气就丢了个精光,回头想跟大师兄解释一句,看见谢青鹤温柔示意的目光,他就闭嘴上了马车。
谢青鹤并未跟上。
他退后一步,回到韩琳跟前,说:“我与小师弟的关系谁都不能离间。我们不会猜忌也不会怀疑。你有什么打算不妨直接说,弄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我看着是徒增一笑,惹了他生气就不好了。他年纪小,脾气坏,惹翻了他要杀人——”
谢青鹤咬着“杀”字时,天地间风气为之一肃,在场所有听见他声音的人都脊背生寒。
韩琳正面站在谢青鹤面前,看着谢青鹤那双幽深沉静的眼睛。
这一瞬间,韩琳发现自己僵住了。
那年乡野黑夜初遇,被年仅七岁的谢青鹤所震慑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革带镶嵌着银花的马鞭不吸汗,握在韩琳的手里,湿答答地几乎是要滑出去。
就在这时候,谢青鹤突然改了脸色,慢慢地笑了起来,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
然而,他带着玩笑口吻说的后半句话,可半点都不像是玩笑。
“我会帮他杀的。”谢青鹤说。
谢青鹤收起怒容改换笑颜时,韩琳被情势所摄,不得不跟着他笑了起来。
这种喜怒哀乐都被控制的痛苦,若没有亲身面对,很难去理解。韩琳顶得住自己的亲爹,顶得住沙场老将,顶得住妄先生,甚至也顶得住自己的老师,却在年纪轻轻的谢青鹤跟前彻底失控。
然而,不笑要如何呢?与谢青鹤翻脸么?继续去面对谢青鹤带着“杀气”的威胁么?
韩琳宁可赔笑,也不想再被谢青鹤用那种恐怖的眼神轻轻地盯着。
谢青鹤撂了狠话,转身上车。
车夫啪地一扬马鞭,车轱辘骨碌,渐渐远去。
韩琳将马鞭垂在腕上,双手交握,感觉到两手指尖的冰凉与湿滑的汗水。
车内。
“这人也太可恨了。”伏传当着谢青鹤的面发脾气,总有两分向谢青鹤表白衷心的意思,“当初在南郡见我穿过女装,就说要娶我为妻,我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这事就过去了。咱们初遇的时候他就有夫人了,正的侧的好几位,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
伏传比划了一下,正常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他儿子还经常跑来找大郎玩。”
“现在突然跑来粘粘糊糊,还故意在大师兄面前这样那样,他是想找死么?!”伏传这皮囊养得肤白体嫩,脸皮又薄,气恼之下脸颊就有一丝晕红,“他是想让我跟大师兄吵架!若是大师兄心生不悦,问我一句,我说不得也要生气……我们俩吵架,他就得逞了!”
谢青鹤听得懂小师弟话里的意思,就是“大师兄不能心生不悦,大师兄也不能为了这个事问我,要不然我们俩吵架,就中了韩琳的奸计”,说来说去,小师弟还是有些担心,怕他生气动问。
他很喜欢小师弟为了自己担心着急的模样,若不是真心在乎,哪会这么患得患失?
若不是真的太过心爱自己,遇上这种没道理的事,正常想法应该是“爱信信,不信我就滚”吧?小师弟还是拐着弯地为这件没道理的事自辩,就是因为小师弟心爱自己,不舍得让他“不信就滚”。
这种细腻的心思,也只有谢青鹤才能慢慢的品咂出来,欢喜又体谅,还有三分感念。
“好在咱们的关系,他哪里能知道?”伏传挨在谢青鹤身边,胳膊撑在他膝上,半个人都歪进了谢青鹤的怀里,凑近谢青鹤耳边轻声说,“他不知道,当初是我苦苦求着大师兄,大师兄才与我好。我这么艰难才得了大师兄垂爱,一生一世也不会放手,大师兄当然知道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这些事,谢青鹤都心知肚明。
只是被伏传凑近耳边又是吹气又是耳语,带了丝轻软的少年声音贯入耳道,原本心知肚明不必多说半句的事实,就像是一件最甜美的礼物,整整齐齐地送到了面前。
伏传仗着自己皮囊轻软,搂住谢青鹤的脖子,说:“大师兄,你要说相信我。”
谢青鹤不得不托住他的身子,想了片刻,才说道:“我相信你。”
这也是没必要说的事。
不提谢青鹤对伏传的了解,对这份感情的信任,最起码,他也有智商。
韩琳妻妾成群、儿女成窝,年纪又比伏传大那么多,伏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眼睛有问题,才会冒着惹怒谢青鹤的风险去选择跟韩琳搞暧昧?要谢青鹤看,韩琳还不如紫竹山庄的晏少英呢。
只是伏传非要他说相信,谢青鹤也没必要去跟小师弟掰扯,说相信就完了。
想起了晏少英,谢青鹤垂睑思索片刻,托住伏传后颈,低头亲吻。细细舌战一番不说,临别时还含住了伏传的嘴唇,上下都略带狠劲儿地磨了一下。
伏传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问道:“大师兄,你还是生气了?他就是胡说,没有的事。”
“我若生气,他还有命在?”谢青鹤也不肯说,他非要含住伏传的嘴唇发狠,是想起了那日谒仙亭前,晏少英嘟嘴触及伏传的往事。那也不算是亲吻,就是两个小孩儿嘟嘴碰了一下。
那自然今日也不是吃醋。只是小师弟长得这么好看,忍不住想亲一下,多亲一下,而已。
伏传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确实没有置气的意思,大师兄也从来没有无理取闹的前科,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也不肯好好坐着,非要腻在谢青鹤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说话。
“大师兄,我今日露了传承来历,你说冼花雨祖师会不会马上来找我?”伏传问。
“来不来都无碍,此事由我来处置。”谢青鹤看着伏传越发接近原身的眉眼,也弄不清楚自己心底为何那么多柔情,定情才多久呢?为何总觉得舍不得,也觉得分不开,“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在我身边,什么事都不必担心,什么都不必害怕。”
伏传不肯承认:“我没有怕她。我就是……她比我多修行许多年,我有点打不过……”
谢青鹤突然离开六年,留下伏传面对完全陌生的寒江剑派,既有宗门留下的香火情,使他无法对寒江剑派生怨生惧,也因为对宗门的了解,使他对寒江剑派充满了忌惮。
若谢青鹤在身边,就算谢青鹤无法修行身体孱弱,他起码还能与谢青鹤商量一句。
这六年来,谢青鹤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句交代都没留下,他初次入魔,连能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来历都不敢轻易做主,面对着寒江剑派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能一直战战兢兢地隐藏着修法和战力。
若说二郎被逼枯守莽山当了六年野人,心内惶惑饱受煎熬,伏传孤身在外又何尝好过?
谢青鹤对二郎尚且心生怜惜,如今感觉到小师弟的惶惑与痛苦,一颗心莫名有些扎扎刺刺的酸楚。他能问二郎你想学些什么,我都教给你,对小师弟要怎么奖励补偿呢?
“小师弟。”谢青鹤突然轻唤。
伏传仰起头来:“嗯?什么事?大师兄吩咐。”
“……想给你梳头。”
伏传:“??????”
第134章
丞相府位于前朝襄王府旧址,修葺之后,门径宽广气派,富丽堂皇。
谢青鹤路过中庭时看见园中参差摆放的燕湖石,笑道:“石景清绝有趣,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伏传就随在他的身边,回头看了韩琳一眼。
家中园景被夸赞,韩琳当然要出来客气两句:“是那两年剿贼时从南边带来的筑师,有几分手艺就养在身边了。北地造景他也不会,也就是弄些花草石头……瓦郎看着好,隔日我让他去府上伺候。”
谢青鹤的手贴在假山上抚摸了一下,笑一笑,说:“那倒不必了。”
越过中庭之后,接风宴被安排在了东园廊厅,屋内屋外都摆了桌子,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穿着箭袖常服的武官,应该是韩琳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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