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更懵了。
谢青鹤弯腰伸手,伏传即刻与他双手交握,熟练地翻上了马背。谢青鹤拉缰转向,轻夹马腹,直接冲着后院方向冲去。大黑狗就跟在枣红马身边,发出寻找猎物时恐吓争抢者的吠叫。
陈先义与陈利皆大惊失色。
陈利即刻翻身上马去追,陈先义则没好气地数落来人:“你与小郎君犟什么嘴?哎呀!”
陈箭也是满脸懵:“这我……我也是……遵命行事。”
谢青鹤策马赶到后宅,直接冲到了姜夫人的正堂门口,又是马又是狗,惊动了所有人。
姜夫人的使女们纷纷出来查看,怕狗的都快吓哭了,躲在屋内不敢出来,不怕狗地则拿了肉来喂,亲昵地拍头顺毛,嘴里叫大黑。
谢青鹤翻身下马,还记得伸手把小师弟接住,二人下马的动作配合得熟练无比,牵着手就往内室跑,一众使女就看见小郎君飞快登上台阶,这台阶对隽郎来说有些太高,也不要人搀扶,那边小郎君在爬□□,隽郎将手在台阶上一层,一个筋斗翻上去,半点没耽搁,使女们都惊呆了。
跨进大门,姜夫人也迎了出来:“我的儿,你可慢着些,莫着急。”
谢青鹤将她上下看了一眼,问道:“阿父来信说什么了?”
姜夫人才知道他为什么来得这么着急,一手将他搂在怀里,又摸了摸伏传的脑袋,说:“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他在千里之外发疯,我就要跟着发疯不成?放心吧。”
谢青鹤固执地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姜夫人神色淡淡地说:“他要把你的妾母都杀干净。”
伏传睁大眼睛。这是什么鬼要求?陈起疯了?
“那您……?”谢青鹤不觉得姜夫人有胆量彻底反抗陈起。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陈起坑杀倚香馆所有妾室女婢时,姜夫人没有说话,陈起命人勒死花氏时,姜夫人也没有说话,直到陈起要杀陈丛了,姜夫人才爆发出锋芒,死死护住了陈丛——她的保护,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陈起痛陈厉害,主动放弃伤害陈丛的想法。
说到底,姜夫人在陈起面前也处于弱势,她不会冒险触怒陈起,除非碰到了她的底线。
姜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我把她们都送走了。以免你阿父纠缠不休。”
倚香馆那批女子,除了刺杀陈起的花春被处死之外,其余几十个早就被遣散了。
如今后宅里只有陈起父丧前就养在家里的妾室。这些女人最少也与姜夫人相伴了近三年时间,姜夫人与她们朝夕相处,感情比较深厚。倒是陈起只管睡觉不谈感情,说杀就杀,没有半点怜惜。
姜夫人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他找你麻烦了?”
前院后宅消息不相通,儿子怎么会突然赶来问书信的事?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与隽弟在骑马,阿父的信使非要我下马听训。我便知道不好。所幸阿母这里没有出事。”
姜夫人有些焦虑了:“他要你做什么?”
“不知道。”谢青鹤说。
姜夫人吩咐使女:“去问清楚。”
恰好陈利追到了门外,被姜夫人的下人拦住不许进门,使女说要去问事情,陈利心知这里不好纠缠,又听见屋内没有大动静,便自告奋勇去帮着询问信使。
陈先义正带着陈箭等人往后赵赶,路上与陈利相遇。
陈箭还要犹豫:“郎主说要小郎君跪下听训……”
陈先义一把把他揪进别室,陈利拦住剩下几个信使,不让他们进门:“都是自己人。义哥能害陈箭不成?”与陈箭同行的几个带甲卫士对视一眼,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廊下。
屋内。
陈先义卷起手指在陈箭脑门上狠敲两下,压低声音骂道:“这是空的?空的?有回音!”
陈箭缩着脖子:“义哥,义兄……”
“时隔大半年之久,千里之外的郎主突然对后宅夫人与小郎君发作,你就不想一想是哪里出问题了?两边还能是为了什么事情结怨?”陈先义声如蚊蝇,嘴唇几乎凑近了陈箭的耳朵。
陈箭眨眨眼。他脑子不大好,就是体格健壮生性忠诚,也不爱瞎琢磨事情。
“花春!那女刺客绝了郎主的后嗣!当初大夫只说是‘或许’不行,郎主还存着几分期盼。如今突然大发雷霆,那就是确实‘不行’了!这才会将消停了大半年的怒气重新提了起来。”
“你脑袋是不是被狗啃了?郎主与夫人、小郎君发脾气,他是郎主,你算个什么东西?”
“得罪了小郎君,你就说说,你想怎么个死法?”陈先义又狠狠敲他两下。
陈箭并没有搞清楚这几句话里的逻辑,他只听明白了两件事。一,郎主彻底没可能生第二个儿子了。二,小郎君就是郎主唯一的儿子,千万不要得罪他。
陈箭想了想,说:“郎主说,叫小郎君每天抄十卷《石符兵法》,骑射两个时辰,回来要查。”
陈起的“训话”很快就通过陈利,传到了谢青鹤与姜夫人处。
姜夫人怒道:“《石符兵法》八篇总二千余字,每天抄十卷,不必饮食睡眠了么?还要骑射两个时辰,他以为自己在训成丁?!”
谢青鹤安慰她:“阿母,不生气。”
姜夫人狠狠一拍桌,兀自气恨难消。
她身边有几个会认字的使女纷纷献策:“夫人,婢子们都能刻字,各人替小郎君抄上一两遍,数目就对上啦。他日郎主家来,也不是交不上功课,岂有怪罪之理?夫人息怒。”
姜夫人脸色才好了些,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使女们:“总要辛苦你们了。”
陈利也跟着表态:“只说骑射两个时辰,骑在马背上歇着也算骑射,夫人莫急。”
谢青鹤被他们联手作弊的计划闹得哭笑不得,摇头说:“不必如此。我就不听他的吩咐,他能拿我怎么办?反倒是你们牵扯进来,说不得又惹他狂性大发,一个个杖毙。”
谢青鹤说话时声音还带些稚嫩,“杖毙”二字吐出,屋子里都带了些死亡的寒意。
陈起是真的会杀人的。他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小老婆都要全部杀光,杀几个奴婢下人岂会手软?
姜夫人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疤痕。
陈起发疯的时候,曾用拄杖打她,划破了她的脸。
——连她都会被打,何况区区几个奴婢?
第194章 大争(6)
谢青鹤逃不逃课都不是重点。
陈起给他安排的功课都不能一日竞功,信使只能负责传信,无法完成监督。
信使离开之后,谢青鹤是否遵命行事,陈起远在岳西很难遥控。
——这世上也没有真敢把小主子往死里管教的仆婢,陈纪尚且不敢得罪小郎君,何况下人?
而根据陈丛的记忆,陈起从南线返回相州得等到明年夏天了。那时候就算上官时宜还没来,陈起也未必还记得这件事——就陈起那拉垮的记性,前脚把儿子带到前院养着,后脚就能把儿子彻底忘了,真到了明年夏天,他还能不能记得大半年前曾经派信使去给儿子布置功课都不一定。
以谢青鹤想来,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看似被姜夫人做主解决掉的妾母之患。
这是谢青鹤穿上陈丛皮囊、改变旧事之后,发生的第一次严重事故。
在原本的记忆里,陈起泄愤坑杀了倚香馆所有婢妾,又勒死了陈丛的生母花氏,遇刺重伤的仇当场就报了,除了此后“迁怒陈丛”,他再没有因此闹什么幺蛾子。
谢青鹤来的第一天就放走了花氏,又让詹玄机去阻止陈起坑杀倚香馆婢妾,人是如愿救下来了,可陈起受伤受辱的怆痛一直未能发泄平息,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出来。
赐死之事跟做功课不同。
杀人不费时,活着和死了的状态也很准确,没有模棱两可、搪塞敷衍的暧昧区间。
陈起没有要求信使带着小妾们的耳朵鼻子回去复命,可这事它也做不得假,更没法儿拖延——主君下令赐死,谁敢不死?信使不敢替姜夫人隐瞒,姜夫人的措置打算也不可能瞒得过陈家上下——若陈起连这点掌控力都没有,还谈什么治军,谈什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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