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在谢青鹤身边轻声介绍,这是粱安侯府的旧人,那是韩琳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人……
光听伏传解说,谢青鹤就发现韩琳麾下也不是铁板一块。新旧之间,总有利益纠葛,彼此看着也是面和心不合。不过,有“强敌”环伺,内部大致上能保持稳定,一致对外。
另外还有一批穿着五花八门的男男女女,一看可知没有官身,以妇人居多,妙龄女子不少。
不等伏传提醒,谢青鹤就知道这应该是王寡妇带着的弟子们。
韩珲这边的人与王寡妇的弟子们就是彻底不对付了,两边都不肯坐在一起,偌大的丞相府,茶水吃食样样都不缺,两边居然还能为了一棵桃树吵起来。
谢青鹤才刚刚走进来,就目睹了一场闹剧。
年轻气盛的小将怒吼:“若是从前讲究男女大防、妇人贞静贤淑的时候,你们一群妇人坐在这里,那没得说,我兄弟们几个掉头就走!哪有冲撞女眷的道理?如今你们自己要出来抛头露面,穿男人的衣裳,梳男人的发式,连妇人的本分都不讲了,我还能把你当妇人敬避着?”
坐在桃花树下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则皱眉驳斥:“这与妇人男子有何相干?先来后到而已。我与几位姐妹早先坐在此处,为何要将位置让与你等?你也知道如今时候不同了,再没有妇人见着男人气势汹汹走来,就必须提前走避的道理。你不要胡搅蛮缠,快些离开。”
另一个穿着春裙薄袄的女子则嘲笑道:“莫不是你在那一席没有位置?别人都是粱安侯府旧部,打小跟着韩丞相的家奴家将,心腹中的心腹,你这样儿从南边招安投靠来的匪贼,能在这样的大宴上捞个末席陪坐就偷着笑吧,要不然,你把脐下三寸那玩意儿割了,来我师父门下投靠?我们这儿不论身份门第,进门就是嫡亲的姐妹,这位置啊……给你坐。”
她说着就将身边的椅子拖出来两分,青葱似的小手在座椅上轻轻拍了两下,发出娇媚的笑声。
对于这方的小将而言,心中痛处被戳中,来自妇人的嘲笑又最为致命。
“你们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仗着小菩萨给的庇护?你怕是不知道吧?你那未婚的夫婿在莽山坏了事,只怕要被小菩萨清理门户。没了周郎给你们做靠山,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这帮娇滴滴的小娘们还能跳到几时!”小将冷笑。
谢青鹤不禁失笑,问韩琳:“韩丞相治军严谨,上情下达渠道通畅,也是独一份。”
韩琳被讽刺得老脸一红,侧身训斥身边的侍从:“那边信口胡沁的是什么人?还不快押下去!马上叫韩珲来给大先生请罪!”
谢青鹤也帮着伏传护短,问道:“那边是大郎的未婚妻子么?快请过来。”
伏传也对身边侍从点点头,吩咐道:“去把虞姑娘请来。”
两边侍从都是飞奔,这时候东园里的宾客们才发现月牙门前站了不少人,韩丞相与伏先生居然都在其中,最扎眼的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年轻男子,身形英伟颀长,玉容冷峻,远看就似一尊玉人,居然把颜色极好的小菩萨都压了下去,使人一眼望去,再不见众生。
“瓦郎,那就是瓦郎。”
“这样风度男子,为何竟叫瓦郎?合该叫玉郎,仙郎。”
“听说是伏先生的师兄。周郎一直管小菩萨叫小师父,这位就是大师父了吧?”
“……我怎么瞧着脸嫩年轻些呢?是不是比小菩萨小两三岁?还是神仙中人,本就长得年轻。”
……
纷纷议论中,三娘与陈老太也得了消息,前来拜见。
“不必多礼。”谢青鹤将三娘与陈老太视为门下弟子,并不避讳受礼。只是伏传对三娘深为依恋,谢青鹤依着小师弟的情意,对三娘和陈老太也多了三分礼遇,“这些年辛苦您二位照顾他。”
三娘负责照顾伏传的衣食起居,陈老太偌大年纪还帮着伏传在战场拼杀,都是要承情的。
见面客气几句,三娘眼眶还有些红,显然也已经知道富安县的事了。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娘和陈老太都没有提及大郎。陈老太拉着二郎嘘寒问暖,二郎在一边跟奶奶说这六年的经历。三娘看着谢青鹤的模样也有些不可思议:“大师父……(长)这样才对。”
在桃树下吵架的小将很快就被押了下去,大郎的未婚妻虞姑娘也被请了过来。
这位虞姑娘长相不算很出众,气质落落大方,见面先施礼问候:“拜见先生们。拜见韩丞相。”她分不清楚谢青鹤的身份,只能含糊其辞,又看了三娘一眼,“三孃孃。”
谢青鹤对虞姑娘说道:“外界传闻并不可信。大郎与我和草郎相识于微时,尽心竭力服侍草郎多年,是我与草郎的大弟子。他纵然行差踏错德行上有了瑕疵,做师长的管他教他不会放逐他。莫说今日没有将他处死的打算,就算处死了他,他也是我与草郎门下弟子。你不必担心。”
虞姑娘正要点头,跟着她过来的薄袄女子问道:“我等姐妹自然不担心周郎的前程。只是请问大先生,今日饮宴接风,为何将我门下姐妹都请了来,独独不给我师父王娘娘下帖子?是何道理?”
谢青鹤抬头看她,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高姓宇文,大名彪丽。是王娘娘座下弟子。”这女子骄傲地说。
她这样张狂的模样,周围许多人都不大乐意,伏传尤其不高兴。
三娘正要训斥她,就听见谢青鹤含笑说道:“帖子是韩丞相发的,我也刚进门。不过,以我想来,或许是我与尊师没什么交情,今日既然替我接风,不请尊师是怕麻烦了她老人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富安县之事爆发之后,王寡妇失势已成必然。
韩琳与王寡妇之间不和已久,他给谢青鹤接风,把王寡妇的徒弟们都请来了,故意不给王寡妇发帖子,看上去是他小肚鸡肠、故意恶心王寡妇,其实,他这么做是想保全王寡妇遗留下来的势力。
韩琳与王寡妇之争也是内部矛盾,只要韩琳与伏传仍旧结盟,王寡妇的力量就是助力。
王寡妇失势倒霉,韩琳拍手称快。至于王寡妇身后的弟子们,韩琳也不介意替伏传收拢招揽下来若是伏传不想招揽,他也可以主动笑纳。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寡妇有个愣头青徒弟跳了出来,非要挑明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谢青鹤的回答就更绝了。
跟你师父不熟。
宇文彪丽看看伏传,再看看三娘和陈老太,正呆滞的时候,二郎解释说:“王孃只与小师父见过几面,功夫都是我阿娘教的。大师父那时候天天都在静室修行,是真的没有见过王孃。”
“你与我师父没有交情,为何要请我来?”宇文彪丽怒道。
谢青鹤已经明示帖子不是他发的,与他无关。
韩琳含笑道:“宇文姑娘,你与虞姑娘是同门姊妹,这帖子自然要发给你。”
宇文彪丽霍地转身,紧盯着虞雁书:“你这就姓周了?”
旁边马上就有几个年长妇人过来,拉拉扯扯地劝说宇文彪丽:“今日来赴宴是娘娘的吩咐,她老人家叫雁书带着咱们来的。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伏传看得厌恶至极,吩咐道:“明日请王孃到我家中说话。”又明确告知宇文彪丽,“你若不想吃宴席,这就回家去。好好学一学什么叫礼数。”平时他还挺喜欢宇文彪丽大方爽朗的性子,偶尔在他面前快人快语,他也不觉得如何冒犯,女孩儿家不都是这样的么?
今天宇文彪丽蹦出来冲着谢青鹤质问了几句,伏传就觉得她特别无礼讨厌。
“大师兄,先入席吧。都是小事,不必介怀。”伏传直接将几个人隔绝在外,请谢青鹤进门。
谢青鹤在他伸来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伏传有些意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三娘一眼。
三娘正要与二郎说话,冷不丁接到伏传的暗示,连忙说道:“小姑娘家脾气大,我去看看。”把二郎又还给陈老太,匆匆忙忙跟着宇文彪丽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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