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28)
李重岩敲了敲桌面,他用调羹搅了红茶几下,清亮的茶水泛着红褐色。李重岩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下半年,最迟十月份。但我们一般都是提前完成任务的。”
“提前有什么用,恰到好处才是对的。支援总要在恰当的时机及时出现,早了一秒晚了一秒都不完美。”符阳夏说,他用余光瞥见李重岩抄着裤兜朝他走来。
两个人站在一处,但其中隔着几千公里,窗外的景色不尽相同。全息投影把遥远的两地连接在一起,不用出门就能看到老友,不用回头就能见到故人。
“花开了。”符阳夏喝了一口酒,淡淡地开口,“酒泉开花了吗?”
“没有,还在下雪,不过应该下不长。春风就快要度过玉门关了。”李重岩撑着两手,棕灰色的马甲绷着他的脊背,拉出褶皱来。
符阳夏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折断一根枝条,抖掉上面残留的雪,伸给李重岩看:“花。”
他们都笑起来,仿佛亲耳听见春天临近的脚步声。李重岩问符阳夏要把花送给谁,符阳夏说:“不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李重岩不生气,他温和地看着大楼外沉甸甸的黑暗,“送给我有什么意思,你得送给你在意的人才行。”
符阳夏绷着嘴角笑,又像是没有笑,他簌簌地抖着花枝,苍老的脸上显露出墨水般的淡然。李重岩走开了几步,拉开旁边的柜子,解开马甲纽扣:“尊夫人还没有回家?”
“没有,墨尔本的房子是我买下的,她愿意住那里就住那里。南半球暖和,住着舒服一点。”
李重岩哦了一声,脱掉马甲,然后又解开衬衫的扣子,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下来挂在椅子后面。他刚好背对着符阳夏,于是他背上一大片刺青全都展现在符阳夏面前。
刺青褪色了,因为年代久远,主体呈现鸦青色。符阳夏端着酒杯慢慢喝酒,看到李重岩斑斓的背部,一条蛇盘绕起身子,瞪着眼睛,露出獠牙。蛇的两边生长着莲叶,叶上开满莲花。
佛经天龙八部之一,蛇神摩呼罗迦。
“螣蛇门下。”符阳夏说,“你是跟在镇江王爷手下的吧?”
李重岩从柜子里取出另外一身衬衫,回头看看符阳夏,并不忌讳,他把衬衫抖开,伸出长臂套上。李重岩虽然老了,身材管理得当,他的身体看起来健壮而年轻,刺青随着肌肉运动。
于是那条蛇也跟着起伏,乍一看,好像是在莲池中摇头摆尾,随时都能发动致命一击。符阳夏别开视线,闭了闭眼睛,他看刺青看久了头晕。
“是啊,是镇江王爷,不过他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呢。”李重岩无所谓地说着,在镜子前整理领带,然后把领针别上,“你呢?哦,是胡三太爷,看我这个记性。”
符阳夏不说话,看着他穿上新的马甲。李重岩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今年的簪缨侯爷呢?是哪位家主?”
“白家家主。”
“白逐?”李重岩说,他刚捞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要穿上,听到符阳夏的话后又停住了,“那你可真是不幸,哪里都能遇上白逐。”
符阳夏晃晃酒杯,把花枝放在窗台上:“不是白逐,你记错了。白家家主是白令秋,他比较低调,很少露面,家族的事务是白逐在打理。”
李重岩动了动眉毛,继续穿上衣服,整理领口和肩线,再扣好银色的金属扣子,说:“白令秋不管事,实权是在白逐手里,所以这个簪缨侯爷有名无实。别忘了上一任侯爷是个女人。”
“我知道,白家的主意谁不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家之前声称退出组织,结果还不是挂着名在那里。这回拿到了侯爷的位置,我看白逐是想走她爹的老路,打算吃独食了。”
“所以你也是恨簪缨侯爷的对吗?”李重岩把钢笔套好,别进笔记本,塞进皮包中,“我们都恨她。当年如果不是她私自出了那185亿,估计我们现在就没这么多事了。”
李重岩说完朝符阳夏笑笑,歪了下脑袋,提起整理好的皮包和电脑。符阳夏看他这个样子,走动了两步,说:“你去哪?开会吗?”
“嗯,研究所里要开会。研究员要上交报告,说不定会有成功的办法。”李重岩说,“全球性的课题,美国华盛顿时间局也在与我们合作,希望我们能成功。”
“好吧,祝你成功,祝我们成功。”
符阳夏朝李重岩举杯,算是祝福。李重岩比了个手势后走出门,全息投影关闭,那些立柜、海芋、一品红全都崩解了。别墅的客厅变得寂寞起来,尤其是在这种冷清的日子。
“先生,星河传送的资料全部送达了,请您过目。”穿着条纹西装的秘书从墙后绕出来,将电脑放在符阳夏面前的茶几上。
保姆来收拾掉桌上的酒杯和酒瓶,看到那些果盘,符阳夏多少吃了一点,只有那盘橘子丝毫未动。保姆觉得为难,问了一句:“先生,您不爱吃橘子吗?下回就不准备了。”
“不,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只要准备好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你只要按我说的准备就行。”
“好的,先生。当然,先生。”保姆点头答应了,她小心地将果盘收走,茶几上空出来,空气里残留着雪一般的橘子的清香味。
符阳夏查看电脑,秘书给他调出资料,抱着文件夹站在一旁准备随时记录符阳夏的命令。电脑上跳出整理好的文件,符阳夏一一检查。星河换代之后,坐标仪上的全部资料都要上传到总部。
李重岩不在,符阳夏接手了他的工作,他既要兼顾军队,又要把控时间局。这是他们暗地里常有的操作,明面上还是挂着李重岩的名字,实际上都符阳夏在代理。
这不关乎谁的利益不利益,只是纯粹的信任关系。信任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坚不可摧,有时候不堪一击。
“这是坐标仪的作战记录和战况报告,提交人是中国区执行部指挥部。”秘书在一旁解释,“他们的战斗经历很多,记录都很详细,还有一些不好处理的事情,都在这里。”
符阳夏顺着秘书的手指看下去,他浏览了所有战况报告,并让秘书标注出重点。符阳夏很快地翻看,秘书不得不提醒他:“先生,您可以看慢一点,有些细节需要注意。”
“可是这些报告......我都知道。”符阳夏说,说完了他又觉得没有说清楚,“就是说我看过很多战况报告了,基本写些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他比划了几个手势,努力想要讲清楚,秘书左右没有听懂,只得撇着眉毛尴尬地笑笑,没有再说话。符阳夏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几乎是有目的地在寻找些什么,然后让秘书标出来。
“他们进入了未名山区?”符阳夏把文件打印了一部分出来,钉好,“还有这个水镜、燃烧的鬼脸......orange,orange?”
符阳夏的声音渐渐矮下去,他顿住了手,反复翻动那几张纸头。秘书递给他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红色石壁上一个燃烧着的巨大鬼脸图案。
他找来图钉,披着大衣起身走到客厅旁边的一面墙壁前,褐色的墙板上钉着各种各样的照片和纸,都是些符阳夏多年来收集的有用东西。他让秘书帮忙把刚打印好的纸和相片钉上去。
秘书看了会儿,问:“orange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没学过英文吗?橘子的意思。”符阳夏搭着手站在墙壁前,肩背挺直,他是军人,站姿从来挺拔屹立。
秘书说不出话来了,他是时间局里来的文职人员,李重岩不在,他就要伺候符阳夏。虽然符阳夏待人还算温和,但身上正气太重,秘书有点怕他,这么长时间了两个人还是没磨出默契。
符阳夏撑着腰揉揉眉心,站在墙壁前徘徊,那上面一层叠一层的写满字的纸就像是潮水,忽上忽下,拍打在符阳夏的记忆里。
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两个青皮橘子,看起来就是能把牙酸倒的那种。符阳夏伸手把橘子拿起来,剥掉皮,没等保姆来阻止他,含了一瓣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