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164)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日子,在进入未名山区前,坐标仪上的日子似乎每天都很平静。那时候似乎正值梅子青黄的好时节,一连好几天都是晴朗的天气,即使骤雨忽至,也犹如荒野的一阵风。时间如同一条平缓的河流,从平整地铺展开的生活中间流过。那时候她对“回溯计划”充满希望,犹如正午的阳光洒在窗台上那般,一照就能把满山的桃花照开。
肖卓铭没有过多停留,她马上要赶往巡回舱,预定发射时间定在一小时后。她提着自己的箱子进入检查室,拉开风衣挂进消毒柜里,问旁边的执行员:“飞机底舱里的三架冷冻舱转移完毕了没有?”
“都转移完毕,根据指令安置到了巡回舱的相应位置。”执行员把肖卓铭的箱子放进探测仪里,打开箱盖,开始检查箱子中的物品。
“所有的箱子都要这样检查吗?真麻烦。”
“是的,这是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肖卓铭看到他扶着机器等检查结果,低头瞥到正从传送带上运过来的另一个金属箱,把手的铭牌上写着“0578”的编号。肖卓铭等待了一会儿,执行员帮她合拢箱子,将通行证交给她。
“谢谢。”肖卓铭接过证明,离开时顺手拎走了“0578”号的箱子。
“肖医生,你不能拿走那个箱子,那个还没检查过。”
肖卓铭没有停下脚步,她一边给自己穿上风衣,一边回头对执行员说:“指挥官已经亲自验过了,他准许我直接将箱子带走。”
执行员刚要追上去,肖卓铭停下来,折开一张纸,露出上面的雄鹰巨树徽章:“这是指挥官亲手交给我的权限证明,你是要质疑他吗?而且我现在是符衷的主治医师,我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写进报告里上交,包括这个箱子。”
执行员没有说话,肖卓铭看着他耸耸肩,提着箱子离开检查室,走上了通往巡回舱发射平台的空中廊道。
第196章 无限嗟呀
肖卓铭从第二层廊道进入巡回舱内部,通过门检后再次进入消毒室进行深度消毒,目的是杀灭身上携带的远古病菌,否则回去之后可能引发大规模疫情。肖卓铭这些天一直皱着眉,嘴角也很少有放松的时刻,而她的忧伤多半来源于林城。肖卓铭想不明白林城的病,每当碰到难关的时候,肖卓铭的神色就轻松不起来。
用纱布蒙着眼睛的执行员正坐在轮椅里,被护卫员推进休眠舱。肖卓铭把自己的衣服和箱子锁进壁柜里后,换上防护服,进入休眠舱给执行员换最后一次药。
护卫员在肖卓铭出来之后小声地问她:“怎么这么多伤员?看起来战斗规模还不小,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肖卓铭站在休眠舱前输入指令,舱门缓缓关上了,门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强制冷冻的倒计时。肖卓铭摘下防护服的头盔,拉下面罩,重获新生一般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看着倒计时有规律地跳动,沉默地踩了踩鞋跟,一会儿之后才简单地开口:“我不知道我们在跟谁战斗,好像整个自然都在跟我们作对。”
“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说我们遭遇了前所未见的自然灾害。”肖卓铭说着走向另一间休眠舱,她要给每位伤员都做好检查,“火山喷发、地震和海啸,每一样都是你意想不到的。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一些前所未见的怪东西。飞机上送下来的东西你难道没有看过吗?光是不明生物的标本都有几百件了。”
护卫员没有再说话,他忧心忡忡地看看一个个拥挤的休眠舱,门前闪烁的屏幕犹如高远的夜空。肖卓铭沉默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她在关上最后一扇休眠舱门后,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肖卓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看时钟的习惯,也许是在登上坐标仪之后,也许是在某个通宵做实验的夜晚,也许是在露台上和某位素不相识的执行员一起看星星时。在肖卓铭的日记本上,关于“回溯计划”的一切总是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每一个字都响彻着时间的脚步声,而她也越来越觉得时间在悄悄绞紧自己的咽喉。
时间在和他们每个人赛跑,尽管他们与时间打交道。
肖卓铭最后进入符衷所在的一级防护舱室,旁边紧邻着标本储藏室。冷冻舱架在圆台上,肖卓铭进去之后灯光自动亮起来,她扫了冷冻舱一眼,确认状态正常后拉开底下的柜子,把符衷的金属箱塞进去。肖卓铭没有立刻关上柜门,她蹲在地上盯着金属箱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膝盖。
“希望你醒来过后能好好地把季垚记住吧,符衷。”肖卓铭拉过控制屏幕,调整冷冻舱的参数,关闭了舱内的壁灯,“算我求求你了。我看你们两个真的是糟心,真不幸,太不幸了。操/他/妈/的。”
她说完后没有再看符衷一眼,甩掉身上的白褂后离开了舱室,在外面锁上舱门。距离发射还剩下十五分钟了,星河开始在广播中发出提醒。肖卓铭最后一个进入休眠舱,她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控制台上看了看,灯正一盏一盏在她头顶熄灭,最后只剩下应急灯还在闪烁,不甚明澈地照亮了舱门旁钉着的警示牌,上面用红色字写着“规范操作”。
躺进冷冻舱里的时候,肖卓铭忽然想起上一次躺进去时的情形,她算了算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恍惚之中猛然忆起,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多个季节。她不知道这一去是否还会回来,她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要过多久才能听到“回溯计划”顺利完成的好消息。她无法想象未来的日子,也无法想象连绵不绝的大雪,正在以怎样的姿势盖住一座又一座的山头。
肖卓铭看着冷冻舱的舱门渐渐关上,正对着她的是一盏小灯,光线刺眼。她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放松下去,就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但她此刻仍觉得无比安宁。就像林城所说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只有在躺进冷冻舱里时,她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停下来歇歇了。
在这个时候产生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肖卓铭知道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就像破晓时分升起的星星有很多,太阳只是其中一个。
未来,那是未来的事情了。时间平缓地流过生活,而生活像敞开的花园,给人们留下广阔的余地。肖卓铭今年22岁,独自度过了十五个新年。她坐在公寓的落地窗旁边看烟花散开在空中,那些在新年夜里翘首期盼着未来的人,往往一会儿就散去了,而她则继续待在烟火清凉后留下的阴影里,忐忑不安地计划着自己的未来,继续前行。
*
助理捧着文件夹,穿过敞着厚重幕布的走廊。旁边巨大的窗户亮晶晶的,倒映出廊灯,廊灯的倒影却又照亮了城市上空的大雪。助理驻足看了会儿雪花一层层堆积起来,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话,继续低着头赶路,直到他打开执行部部长办公室的门。
“长官,‘回溯计划’撤离人员的名单打印出来了,他们正准备发射巡回舱,所有的卫星已经就位了。”助理把文件夹推给唐霖,唐霖吐出一口烟,放下钢笔开始翻看文件纸。
办公室里萦绕着不刺鼻的烟草气息,远远地飘散到顶灯下方,使得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没精打采起来。架在办公室外的雕塑已经被冰雪弄得面目模糊,灌木丛和道路泛出黑乎乎的颜色——所有的一切都在雪中旋转着向下沉没,犹如灌木丛本身伸展着风帆,航行在茫茫的雪原中。
唐霖把烟挨在自己嘴边,眯着眼睛查看纸上印出来的名字,他没有戴手套,手背上有一条筷子长的伤疤就正好被助理看在眼里。翻到中间他看到符衷的名字,还有印在右上角的照片,他在这一页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把它盖住。
“有什么问题吗?”助理问,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唐霖手上的纸头。
“没什么。”唐霖说,他含住烟,抽出钢笔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章,“只是看到了个熟人,觉得有些怀念。没想到他竟然被撤回来了,撤离原因是重伤。”
助理帮唐霖把窗帘拉开,凸窗外面映出对面楼房的轮廓,玻璃墙壁上正直直地反射着光斑,这些圆形光斑散布于一片黑色背景中,像什么电影中的场景。刺眼的光线并没有让人清醒,反而把天空照得更黑,把更多的睡意带进了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