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186)
肖卓铭走进玻璃门,齐明利正在电脑上设置方程式,旁边的石英管安放在卡槽里。齐明利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干瘪地打了个招呼。一直坐在旁边的男人起身离开了实验室。
“石英管没问题吧?”肖卓铭问齐明利。
齐明利瞟了一眼:“能有什么问题?”
“嗯,但愿它没问题。”肖卓铭盯着齐明利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把魏山华叫进来,带他去隔壁房间做全身检查,林城的冷冻舱就放在那个房间里。
门上镶嵌着玻璃,能看见外面的光景。肖卓铭让魏山华躺进隧道舱,拉下顶盖和控制屏幕,抬起眼皮正好看到外面站着两人,一个是白逐,一个是符阳夏。他们正在说话,但两人相隔甚远。
“咱们这就开始了?”
符阳夏点点头,变了个眼神:“开始了。”
“他又走上了你的老路。”白逐说,她侧着身子,抬起下巴看着不远处亮起的壁灯,“你儿子又走上了你的老路。”
符阳夏穿着风衣,领子上的皮带扣散着,露出里面的整套西装。他把手放在衣兜里,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你儿子也一样。”
白逐笑起来:“要走也是走他爸的老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辈已经千疮百孔了,我们都在努力挽救,我们的后代却仍然踏上了一条歧途?我想不明白。”
符阳夏冷淡地站在一旁,回答:“你不是已经删掉他的记忆了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不打算让他继续在时间局里待下去了,他得要开始新生活,而不是去送死。我同意他进入‘回溯计划’就是个错误,我本不应该这么做的。”
“他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我儿子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白逐看着躺在舱中的符衷。
“那是你的事情了。”符阳夏耸耸肩。
白逐压着唇线:“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痛快地就同意删掉他的记忆,让我震惊了一下。”
“我没什么不痛快的,把一个人从他的记忆中抹去并不是一件难事。”符阳夏说,他把头仰起来,靠在柱子上,眼睛里有种罕见的迷惘,如果他先前的果决是假的,那这种迷惘就是真的,“前辈受过的苦,后生不必再受。”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万字。
第203章 知君为我
“确实,后生不必再受。”白逐重复了一遍,她和符阳夏两人冷冷清清地站在一处,谁也不招惹谁,仿佛是一种早就形成的默契,或者隔阂。
符阳夏嗯了一声,斜靠着光滑的柱子,旁边镶着写有“规范操作”字样的金属牌。他一直远远地拉着视线,似乎是在想一些遥远的、不切实际的事情,而这些遥远的记忆中,常常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丰收的果园和临近暮秋的霞光。符阳夏闻到一阵果子的清香,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回头却看见白逐递给他两个橙皮橘。
“刚好有两个橘子,你别嫌弃。”白逐说,她难得地露出淡淡的笑意,似乎那些隔阂和坚冰在刚才某个时刻忽然化开了,“我曾听人说过,说符家家主喜欢吃橘子。”
“谁说的?”符阳夏问了一句,他松开抱紧的手臂,犹豫着抬起手接住白逐手中两个小巧光滑的果子。
白逐拍了拍手心,然后抄进衣兜里,看着别处,呼出一口气后才笑着回答:“还能有谁?当然是听季宋临说的,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在意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符阳夏捏着橘子,拇指抚摸光滑的橘皮,有一颗橘子上还留着一截碧绿的小枝,叶子晃悠悠地挂在上面。符阳夏闻言抬起眼皮,看着白逐,他一直沉默,半晌才冷淡地回答:“哦。”
过了会儿他接下去:“我不喜欢吃橘子。”
“承认有那么难吗?”
符阳夏没回答。
白逐笑了笑,无所谓似的歪了下脖子,她蜷曲的白发整齐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有些事情真的用尽一辈子都没法承认。”
“年轻时,我太叛逆,明知不能做的事却偏要去做。现在我却变得很胆小,明知该做的事却不敢去做。”符阳夏说,他把两个橘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温暖的衣袋,用手捂着它们,像是要把被自己晾在风雪中的过去捂暖。
“你确实是符家最叛逆的一个了。”白逐意有所指地总结了一句,扭头看了眼实验室里面,“要进去守着吗?你儿子过会儿就能醒了,他的过去也随之结束了。”
符阳夏站直身子,他坚毅挺拔的身躯却在这时显得疲惫,显现出一种朦胧的老态。白逐没等他回答,径直走入实验室里,关上了门。符阳夏背过身去,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一整层广阔空间。
他摩挲着橘子,直到满手都沾染上香味。这种味道在他的脑海中化作一只蝴蝶,飞过霞光和田野,飞过黎明前的兵舍,飞过那些栅栏、炊烟、练兵场,来到他十六岁的白日美梦中。
在他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他是一切的开始。
肖卓铭透过玻璃看到白逐先离开,符阳夏则一直站在外面,像一条单薄的黑色影子伫立在那里。肖卓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这样两个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符衷已经快要醒过来了,他将要迎接新生活,他过去的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也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结痂,直到彻底遗忘。
明明是如日如虹般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却没有人在此时感到真正的高兴,相反,却越来越烦躁不安起来。
魏山华在隧道舱打开后从里面退出来,他坐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撑着床板问:“我怎么样?”
肖卓铭把一张纸翻过去,跟另外一叠纸钉在一起,挂在墙上,点着其中一栏说:“你现在看起来好极了,除了有些手术伤口还没愈合,其他的都再好不过了。至少我没看到异常。”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是想干什么?给我做一个免费的全身检查,还附带全球顶级实验室一日游吗?那我谢谢你哦。”
“闭嘴,你不正常。”
“我很健康,不是吗?我没有不正常的地方,体检报告就在你手里,我都看到了,体检结果是‘未检测到异常状况’。”
肖卓铭撑着腰站在两份报告单下,抬头对着两叠纸比较,她伸着水笔笔尖在纸上画横线,皱眉道:“为什么你的免疫系统还好好的?”
“什么?”
“你溺水的时候吞入了大量海水对不对?”
“是的。”
“你被冲上岸后还在岸上趴着一天一夜对不对?”
“当然。”
“李惠利医院的医生是在前天开了你的舱对不对?”
“不,是在大前天,我醒来后还被锁在病房里24小时,每3个小时才来一个护士。”
肖卓铭把水笔夹在手里,用笔尖点着魏山华:“我管他护士是3小时去一趟还是30小时去一趟,但你现在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魏山华问。
“想看看林城吗?”肖卓铭走到一边去,面对一扇带阀门的金属门,按亮旁边的屏幕。
魏山华帮她转开阀门,说:“我一来这里就迫不及待想见见他了。”
“可是我挡住了你的路?”肖卓铭瞟了他一眼,把防护服递给魏山华一套,给自己戴上了护目镜,“另外谢谢你,你的力气真大啊,一下就能把阀门转开。”
“不谢。”
魏山华拎着防护服,看看自己的手臂,笑了一下,把防护服穿上。肖卓铭等魏山华走进消毒通道后,伸手拉下旁边的闸门,消毒喷雾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们,紧接着就是各项杀毒密封步骤。魏山华觉得这些步骤有些过于繁琐和谨慎,走出通道后问肖卓铭:“为什么做这么严密的防护措施?这里还是负压舱......难道林城身上带着什么致命的烈性病毒吗?”
肖卓铭输入密码后进入最后一扇隔离门,里面亮起灯,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架冷冻舱,另外还有一整套心肺复苏机器立在旁边。灯光只亮了正中间的一盏,刚好把冷冻舱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