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250)
“嗯,那你就要去问问季宋临了。”季垚皱起眉,这下班笛能看见他脸上忧虑的神色了,“你把那一整套装置都关闭了对吧?”
“是的,一直都是关闭的。”
“潜艇上有什么地方在发射能吸引海中生物的波吗?”
班笛摇头:“顶多吸引一点小掠食者,比如外面的颌针鱼。”
季垚在心里排除掉了潜艇的原因。他回到台座前坐下,望远镜投下的阴影正好形成了一片遮荫的地方。季垚把头发全都往后抹,露出他的额头。他在上一次战斗中不幸撞到了指挥舱的金属架,齿轮绷断后刺出一根金属棍,在他的额角剐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包着药。
班笛打过报告后拎着文件袋出去了,季垚允许他出舱去瞭望台透透风。面前的地图一张叠着一张,季垚反复看着上面复杂的标识,他在思考龙王究竟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们不放。他想到符衷下井前的那一晚,他在迷迷糊糊中看到月亮下方升起了两团金色的火焰。季垚确信那天晚上龙王出现过,并且只侵入了自己一个人的意识,让他产生了幻觉,想引诱他走出星河设置好的保护罩。
为什么龙王只干扰了他一个人的意识?它想把自己诱出去做什么?
季垚再往前想想,第一次和龙王照面是在深山的浓雾里,他和那双火焰似的眼睛对视了十几秒。季垚觉得当时的龙王就在看自己,它在思考些什么东西,斟酌过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当时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亲眼碰见龙王,而从没有听其他人报告过呢?
他忽地觉得周身升起一种寒意,是哪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刺骨冷气,一点一点渗进骨头里。季垚推测龙王追杀的目标是自己,或者是跟自己很像的人。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但却是最令人信服的想法。季垚捏紧了手里的铅笔,他的心跳加快了,像在赌博,赌这个被龙王盯上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季宋临。
季宋临还有事情瞒着他,说不定就是最重要的那件事——龙王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作对。季垚意识到自己之前问的问题都问错了,不是他们为什么要杀龙王,而是龙王为什么要和他们作对。
他以为自己已经得知了全部真相,但其实那只不过是季宋临的障眼法而已。季宋临利用了他的好奇心,向他传达出一切他想要知道的信息,但有意地隐藏了核心。他告诉自己黑塔的秘密、家族的渊源和恩怨、颠覆认知的世界观、自己过去的生活,因为他知道这些爆炸式的信息最容易蒙蔽人眼,于是轻而易举地就把所有人的思维导向了另一个方向。
季垚把铅笔摔在桌上,这种被人欺骗的感觉让他火冒三丈,仅有的那一点失望之情也被怒火给烧得一干二净了。他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这其中的矛盾点,又为什么一直被季宋临牵着鼻子走,就因为他是自己父亲?季垚觉得很好笑。季宋临知道的到底还有多少,他为什么不坦白?就这样看着一大帮人被耍得团团转?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季垚把帽子扯过来戴上,遮掉额角贴着药的伤口,关掉望远镜舱的顶盖后离开了这里。他这次再也不想听见什么有关符阳夏的事情了,他想知道点新鲜东西,就像鲸鱼总得跃出海面来呼吸新鲜空气。
第218章 不识春秋
三叠从大使馆的专机上下来之后就被武装部队护送到了301医院,由于枪击案的余波还没散去,沿途都有警用直升机和狙击手护卫。三叠在纽约已经接受过治疗,伤势有所好转,但他现在已经不适合再在公众前露面。他在301医院的治疗点也从未对社会公开过,原本不神秘的和平大使却在这时变得神秘起来了。各种关于他的谣言和小道消息在全国各地的城市上空乱飞,官方的辟谣工作显然也就是心不在焉地做做表面功夫——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垃圾话。
符衷在一层防弹玻璃前与三叠见面了,他和白逐一同来的。医院在问清楚他们的名字,或者说问清楚他们的姓氏之后,就同意他们进入三叠现在居住的0号防护区。不过任谁都想不到0号防护区不在301医院总部,它在“未央宫”号空天母舰上,通常作为重要人物的临时安置点。
这是符衷第二次登上“未央宫”号,这艘空天母舰一直在暴风雪形成的厚重云层上空飞行,地面上的人们很少看见它。就算没有那层云遮挡,也不可能一抬头就看完它的全貌。它太大了,规模相当于京津冀地区的总和。当云层散去,母舰刚好从繁华的城市上空驶过,人们就会看见它若隐若现的庞大身躯和由金属拼接而成的弧形底座。高耸的信号发射塔和电力传输中转站犹如风帆战舰的桅杆,让它能够在大气组成的海洋中驰骋。
三叠坐在双层防弹玻璃背后,脖子上缠着绷带,一条细细的软管从他脖子下方伸出来,连接在旁边的监护仪上。他显得尤其消瘦,苍白的面色就像蜡做的,或者刚从雪柜里坐起身来。符衷觉得眼前的三叠不像个活人,但看到他眼中微微闪动的光和情绪变化时,符衷好歹捉住了一点真实的东西。
他们说话只能依靠墙上电话筒,会面的地方只是一个小隔间,恐怕监狱里的家属见面室都比这个大上一点,他们两个坐在这里就像两条金鱼。符衷想到了家里养的四条金鱼,还有那个小鱼缸,看来得要给金鱼们换个大点的新家了。
“我已经在帮你调查顾州的事了。”符衷把话筒靠在嘴边,他抬起眼睛看着玻璃后面的三叠,“你可以歇歇了。”
三叠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回答:“其实你不必插手这件事的,小七,这跟你没关系,咱们的交情还没到这个份上去。”
符衷低下头用手指撑着桌面,说:“顾州是我的朋友,你也是。顾州还帮我养过一只八哥鸟、四只金鱼,就冲着这个,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了。”
“原来那只鸟和那几条鱼是你的,顾州口中的‘一个朋友’原来就是你。这世界真小,谁都没有走散。我直到现在都还觉得顾州没有死,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些天灾人祸只是他妈的我在做梦而已。”三叠的音量稍微高了一点,接着就咳嗽起来。
符衷摆弄着摊在面前的一张许可证,翻来覆去地折着纸飞机,再把纸飞机展开来,欣赏那些利落的折痕。三叠平静了一点,不再咳嗽了,符衷才开口:“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插手顾州的事情了吧?为了朋友之间的情面,我会这么做;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也会这么做。”
三叠扣着手指,坐在轮椅上盯着符衷的眼睛:“他怎么又和你的利益挂上钩了?”
“这很难解释,”符衷看了看腕表,“光靠这五分钟的时限可说不完这其中的万分之一。就单单举一个格纳德军工厂的例子吧,他就是这个全国最大的军火公司的继承人。而我母亲手里的许多产业,都与军工厂直接相连,矿产、能源、零部件......数不胜数。这样一想你就会明白很多了。”
“噢。”三叠难以置信地抬起眉毛,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最开始以为他只是个什么公司的高级职员,直到他的死讯传来我才知道他是燕城监狱的监狱长,现在我又听到他的真实身份是军火公司的小老板的说法了。这可太精彩了,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听说过的吗?人死之后怎么还能牵扯出这么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儿呢?”
“正是因为他的死牵扯出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我才觉得你应该暂时歇歇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纽约被枪击?这是一个警告,有人不想让你再继续你那伟大的和平事业。如果你依旧还像以前一样活跃,下次就不是两颗子弹那么简单了,现在你应该好好把自己藏起来。”
“所以我就应该缩在这间比金鱼缸好不了多少的地方等着外面的硝烟散去对吗?老天,外面关于我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辟谣总没有保命重要吧?”符衷皱起眉,“你搞错重点了,和平大使。”
三叠没说话,虚弱地喘着气,符衷从他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就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符衷舒展开眉毛,把手里的许可证对折,轻描淡写地说:“刚才你已经见过白逐女士了对吧?我知道你跟她在合作,不光如此,你们的合伙人还有顾歧川、林仪风等等,我也知道你们的目标是唐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