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夜这般想着,静静地盯着陈停云头上不羁地支棱起来的短发,抬手在人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表面上再装得波澜不惊,眼前的陈停云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罢了,在阿姊身侧尚且能装得刀枪不入,可待看到纤荷平安无事地离开,脆弱便再也遮掩不住。
不能手刃仇敌的痛苦傅良夜再知晓不过,那滋味好似被每时每刻都被业火炙烤般煎熬不得解脱。
那是心底最深处的梦魇,是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傅良夜颤抖着吐出一口灼气,那些不想回忆起的往事同样一股脑儿涌进他的记忆中,直迫得他心脏紧紧的发痛。
他想对陈停云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话到嘴边儿,竟是没有一句恰当的安慰。
是啊,他连自己都渡不了,何谈渡别人?
晏西楼,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猛然间,他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目光无措地在一片狼藉的寨子中搜寻晏西楼的身影。
傅良夜从未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泥足深陷,竟是早已离不开晏西楼了。
他隔着被火舌炙烤的空气向不远处看去,恍然间瞥见寨子东侧几名兵士正押着几人向前,估摸着是从寨子里逮到的活口。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恶匪,如今被绳子缠住手腕串成了一串儿,正被身后的枪戢驱赶着,颤颤巍巍地一寸寸向前挪动着步子——
“走!快走啊!就属你哆嗦得最厉害,真他娘的怕死,怕死就别当山匪啊!”
陆漾川嫌恶地踹了一脚绳子末尾那厮,禁不住破口怒骂道。
“骂你都脏我的嘴!哎呀不行,谁说的骂人会变丑来着?呸呸呸,阿弥陀佛,积德行善,我还等着娶媳妇呢,不然还没娶上媳妇儿,人就变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知道听了谁的歪理邪说,陆漾川握紧了晏甄亲手给他绣的香囊,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闭着眼睛虔诚地道了几句阿弥陀佛。
未想到陆漾川这一踹踹得妙,正巧儿让傅良夜瞧见了那山匪的正脸,直惊得他心口一震,“呸”地一声直接将嘴巴里的肉给吐了出来。
娘的!那张腐烂生蛆的脸够他恶心半年的了,绝不可能认错,正是那云衔山匪寨的大当家——柴元!
他随手将剩下的半只野兔揣进怀里,将陈停云从地上一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扯着他向陆漾川走去。
陆漾川押着一众人走到了晏西楼近前,抬脚将这几个怂包踹倒,时刻谨记着口里不能带脏字儿,只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
“嘿呦,这几个废物点心一见着兄弟们就跪地投降了!呔!苗而不秀,是些银样镴枪头啊~清鹤呀,你看如何处置?”
晏西楼垂眼俯视着这群畜生,看着他们蠕动着跪在脚下呻吟讨饶的恶心模样,只恨不得一枪把它们扎个对对儿穿!
“都是…杀人抢东西的事儿都是手下那些不懂事儿的畜生干的!那个姓黄的的大官儿,那个什么什么刺史,都是手下那帮狗干的!大人!我…我真没杀过人,大人饶我,饶我!”
柴元匍匐在地上,还未等晏西楼发话儿,只见了人枪尖儿的鲜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崩溃地哭嚎起来,一颗腐烂生疮的脑袋在地上磕出了血。
刺史黄中正果真已被山匪截杀,纵然晏西楼在离京前便预料到了这般结局,可如今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仍旧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你可是匪首?”晏西楼瞳眸紧缩,渐起杀意。
“不,不……”柴元还想狡辩,颤抖着手欲摸晏西楼的战袍。
“本将军再问你一次,你…可是匪首?”
晏西楼冷硬地打断了柴元的狡辩,只用枪尖儿将那双伸上前的脏手挡下。
“我…我手上从未沾血,我可是…我可是连鸡都不敢杀啊,将军饶命啊,将军信我!”
晏西楼冷哼一声,眸色渐深,提枪便刺,却闻得身后一声“且慢”,堪堪在刺入柴元心口一寸处停了下来。
柴元被吓得当即失了禁,惊.喘着朝声音来处望去,哭天抢地地叫唤出声:
“郎中,多谢郎中相救!小泥鳅,你居然还没死,快快扶我起来,快快,和我拜谢郎中救命之恩。”
傅良夜朝晏西楼使了个眼神,晏西楼会意,只吩咐手下兵士落戟,放陈停云与傅良夜进来。
“柴元!柴元!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陈停云惊怒之余,瞳孔中被仇恨的血色充斥,他哆嗦着肩膀走到柴元身侧,蹲下身子捏起那张腐烂发臭的脏脸。
“小泥鳅,小泥鳅,快来扶我起来,快来救救我。”柴元一把鼻涕一把泪,拽着小泥鳅的袖子哭嚎出声。
“柴元,你看清楚,我不叫小泥鳅。”陈停云死死地捏紧柴元的下巴,话音颤抖。
柴元陷入绝处逢生的狂喜中,他根本听不清眼前人在说什么,只顾着疯癫地抓住陈停云的手,抽搐着嘴唇又哭又笑:
“我,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
“不,你猜错了,我是来杀你的。”
陈停云望着柴元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眸中满溢着滔天的愤怒与仇恨。他在暴怒中挥拳朝人的头砸去,颤抖着手指死死地扼住他的脖颈,直到听到骨骼摩擦的声响,方才对上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我名唤陈停云,我阿姊名唤陈纤荷,我爹娘皆死于你手,你可认出我了?”
柴元被这一拳揍得头昏脑涨,额前鲜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流出,脖颈处的手越来越紧,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喉咙里发出呼噜咕噜的窒息声。
“你知道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死吗?就是阿姊给你下的毒!她本想等着你全身腐烂化脓,慢慢地躺在榻上化成一滩尸水,但是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你死!”
柴元的眼睛恐怖地睁大,此刻早已有出气无进气了。
“记起来了吧!是你杀了我二人的爹娘,这是你应得的报应!再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着我,记住,是谁亲手杀了你的?杀了你的是陈家人,是陈家人!”
陈停云话语森然,将另一只手也搭在柴元的脖颈上,颤抖着缓缓收紧。
他恐惧、他害怕,他日日都在梦里一遍遍、一遍遍将柴元掐死、砍死、剁碎,可当这一天当真到来,他竟有些近乡情怯的畏惧,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杀人。
“去死吧!去死啊!”陈停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崩溃地大叫着。
骨骼咯吱咯吱地响了几声,手中的人仿佛一头待宰的牲畜般哀嚎着,不,他连畜牲都不如。
柴元惊恐地望向陈停云此刻那双眼睛,发了疯一样用手在地上抓挠着,艰难地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最后猛地一阵抽搐,终是断了气。
陈停云松开了手,他指尖伸向柴元的鼻下试探,没有一丝呼吸。
他像是受了惊一般猛地弹开身子,精疲力竭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疯狂的哆嗦着。
“云儿!”陈纤荷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身后,她隐忍着泪水奔过来,跪着将陈停云揽进怀里。
“阿姊,阿姊!我怕,我怕啊!”
陈停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颤抖着肩膀毫无顾忌地埋进阿姊怀里嚎啕大哭。
哭罢,二人掀袍跪下,只朝着埋葬着她爹娘尸骨的后山山洞,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不孝子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此际星光欲灭,红色的朝霞已浮露天际一角。
好啊,好啊!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作者有话说:
陈纤荷和陈停云终于得以报仇雪恨!大快人心!呜呜呜!
(ps:明日猫狗继续甜甜)
第68章 疼疼我
晏西楼望着跪在地上饮泣的陈停云,瞳眸中滑过一丝惊诧。
初时他并未将陈停云放在心上,只当那是个被山匪掳走的普通孩子,被傅良夜从火海里带出来,见到尸体也未曾表现出惊惧,看起来呆呆的也并不出挑。
但经此一事,他不由得对眼前这少年刮目相看,暗叹这少年的胆量与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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